旧木逢春

  活都干完了，大春帮着瞎娘倒线，娘俩一个做炕头，一个坐炕梢，大春一圈一圈的缠着，瞎娘一圈一圈的绕着，在昏黄有些逼仄的小屋子里，倒也现出一份温馨的景象。

  “大春啊，你今天是不是打架了？”瞎娘忽然问道。

  大春一愣，缠着线团的手一哆嗦，“啊？”

  瞎娘继续绕着线，嘴上缓缓开口：“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估计你也吃不着啥亏。”

  没想到瞎娘会这么说，大春也是好奇：“你咋知道？”

  “身大力不亏呗。”瞎娘边说边笑，又道：“知道我为啥闻到你赢了？”

  “为啥？”大春实在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到底还有啥是自己不知道的，总是感觉瞎娘很神，这么看来，瞎娘真的很神。

  “你进屋我就闻见一股子尿骚味，想着，要是你的味道，你一定得先回家收拾好了再过来，可是你都没发觉，想来一定是你在外头蹭上的。

  可是你身上也没有酒味，既不是喝酒弄的，那就是干架了，这一架打得不轻啊。”

  瞎娘逗趣大春，大春也没藏着，就把今天的事情和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瞎娘，老太太听着，越往后越皱眉头，“这帮人真是欺人太甚。”

  大春也是这样感觉，更觉得瞎娘了解自己。

  “大春，以后有这事，决不能让他们得寸进尺，今天这事，我觉着你没毛病。可是啊，”瞎娘又说：“那邹家弟弟挨了打，回家去，不得找那邹家哥哥平事啊？这哥俩都不是啥省油灯，我担心他们过后还要招你啊。”

  大春也想到了这一层，对瞎娘说道：“是啊，我也担心他们过来找麻烦，可是瞎娘，我既然敢揍他，就不怕他们哥俩一起上。”

  “我不担心他们和你找茬打架，你也说，那邹家哥哥比较有心机，比那弟弟更鸡贼，”瞎娘停下手里的活，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看着大春：“我怕他们明的不行，来阴的。”

  “瞎娘，我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放心，没事。”大春说着把手里的线团换了一个面，继续缠。

  “嗯，没啥，遇到啥事咱都不怕，瞎娘在呢。”瞎娘说着，把最后一圈线倒完，从大春那头接过线球，拿起织针又开了头，织起来。

  大春第一次看见瞎娘织毛衣，真的很厉害，瞎娘几乎不用眼睛看着，光凭两只手就能顺利的织起来。

  “瞎娘，你真厉害啊，不用看就知道咋织毛衣？”大春问。

  “傻孩子，我也不是天生就瞎，当初我年轻时候，在俺们屯子里针织女红全都数一数二，织你这一个小毛衣，有啥可厉害的。”瞎娘脸上挂着笑，像是在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岁月。大春也跟着想，“瞎娘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好看，手又巧。”

  瞎娘笑着，“哎呀，老实巴交的大春说起话来，还挺甜的嘛。”

  这一夜，月亮的光洒在小院子里，一地的银霜。可是并不寒冷，许是开了春，温度有所回升，也许是遇到了一个能够带给你温暖的人……

  第二天大春哪都不去，想要给瞎娘那屋劈点柈子，在给瞎娘做点饭，瞎娘的手烫坏了，总得有人照顾。

  一边干活一遍对瞎娘说：“瞎娘，我找到一个好活。”

  瞎娘听见赶紧问：“啥好活啊？”

  “瞎娘啊，你知道啥是殡仪馆吗？”大春拿着斧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大木桩子卸了开，一点点劈成合适炉子大小的小块。

  “妈呀，大春，你咋找到这活了呢？”看瞎娘的表情，大概也是知道这是个啥活来的，“殡仪馆让你一个木匠过去干啥？修东西？”

  大春把劈好的柈子整齐的摆放在一起，又劈起新的，对瞎娘说：“不是修东西，是去做骨灰盒，瞎娘，你知道骨灰盒吗？”

  “骨灰盒啊……”瞎娘陷入了思考，“我知道了，就是死了不埋，炼完人装骨头的那个盒子！孩子啊，这活好干吗？这不是啥好活啊……”

  瞎娘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孩子，你小不懂事，这火葬场的活可是不好干，人人都讲入土为安，死了就叫木匠打一副棺材，好生安葬了。”

  瞎娘担心的不得了，又说：“可是，人一死就搁炉子里烧了，烧到最后都成了骨头渣子，你说能安吗？那后辈小辈，不得天天做噩梦啊？你在那，还能安生？”

  大春没想到瞎娘是在担心这个，就安慰道：“瞎娘，你说的不对，现在都讲科学，不能迷信。”

  “你说科学，咱就信科学，大春，可是你还没娶媳妇呢，你说你在那死人的地方干活，能好吗？谁家好姑娘能许给你啊？”瞎娘急的，连手上的毛衣都放下了。

  原来瞎娘的担心，全在这里呢，大春忽然就笑了：“瞎娘啊，我不找媳妇，年纪轻轻的我着啥急啊。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等以后再说吧。”

  “那个地方，现在不好干啊，好些个人都不支持这个火葬，大春，瞎娘给你说，人死了那十八层地狱里就有火山地狱，这人往炉子里一放，烧的滋滋冒油，那不就是下地狱一样吗？可使不得啊。”

  大春倒是没想过这一层，捉摸了一下又说：“瞎娘，我又不是给人烧炉子去，我是去做骨灰盒，那个也是手艺，听李师傅说，能挣不少钱。”

  “哎呀，”瞎娘叹息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说：“去也行，只要不碰死人就成，咋说也是个手艺，趁年轻多挣点钱。”大春听着瞎娘的话，心里总觉着有人这么惦记真的挺好。

  “啥时候去上工啊？”瞎娘又问，手上的毛衣织的飞快。

  “李师傅说，过了二月二的。”大春说着又劈了一块打木桩子。

  “不干活了，过来歇一会，喝口水。”瞎娘对着大春招手。

  大春赶紧走了进去，拿着茶缸子咕咚咕咚的牛饮了一番，冰凉的水直接进了胃里。瞎娘在一边，急得直皱眉：“这孩子，咋不知道慢点喝啊，刚干完活，这凉水水喝的快容易炸肺啊！”

  大春赶紧抹了一把嘴，“瞎娘我没事，你别着急。”

  “等有事就晚了，这孩子，以后可不敢这么祸害身体啊。”瞎娘的语气是真的着了急。

  她儿死的早。

  如今大春来了，已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道光。

  真真是放在心尖儿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