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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吾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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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金玉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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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出突然,何喜没有防备。心口狂跳,几乎一举蹦到了嗓子眼。电光火石之间奋力扯住缰绳往后死命一催,马匹猝然受痛,动作剧烈,两只前蹄陡然凌空悬起,在半空之中惊险至极地朝左侧一偏,与此同时,哀哀长鸣一声:嘶!

  何喜坐在马上,也不好过,马匹半扬前蹄之时,几乎把她整个人掀飞出去。只得死命攥着手中马缰,两腿竭尽全力夹着马腹,幸而及时刹住了马。待她放开手中缰绳下马时,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方才用力过度,只觉得双腿虚软无力,踏在地上如踩云堆一般。

  转到前面去看,只见地上团着一小团,衣衫褴褛,一把破布似瘫在地上。看不清头脸,只看得见赤着的一双脚上污泥遍布,脚趾之间还夹杂着不知名的草叶。再往上,裤子不合身,显然过短了些,以至于还有小半截腿露了出来,天气冷,上面的皮肤都冻得皲裂了。

  是个人?!

  何喜一瞬间口干舌燥,心中排山倒海地泛起悔恨来。悔不当初,不该答应江易,不该放纵赛马的,方才乘风畅爽,如今马下撞了人,若是毁伤人命,亦或是致人伤残,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她半俯下身,指尖微颤,伸过那人蓬乱脏发,探到鼻尖,一探之下,发现热热的还有气息咻咻扑出。何喜正欲收回手时,只听得地上那人痛哼一声,随后只感到手腕上忽然扣下来一股大力,仿佛铁铐紧紧铐在骨节之上一般,不免痛得一缩。

  然而这一缩也没避开,那人都被撞地上了,手上却是一股奇力,像猎鹰从高空俯冲而下,两只铁爪拢起,牢牢把兔子抓手里了,分毫没有撒手的意思。

  江易本已经纵马跑出去好远,猛一回头发现身后何喜并未跟来,连忙掉转马头回来。一见此情此景,急忙翻身下马。地上躺着块破布碍眼也就罢了,再一看,发现这破布居然把一只脏爪子牢牢扣在何喜手上。姑娘手腕上染了黑,被那只肮脏的黑手攥得动弹不得,黑白一衬,云壤之别,更显出触目惊心的洁白纤细。

  他大步上前,欲拉住那黑手的肘弯,打算先把那只手从何喜手腕上拉开,“送医馆还是赔银子,都好说,别扣着人。”

  谁料他还没碰上那手呢,底下那破布就哼哼唧唧地呻/吟起来,“痛!痛!痛死我了!”

  “表哥……”何喜看得不忍,左手被攥住了没法动弹,右手拦了江易一拦,“扣就扣着罢,没事,总归是我纵马撞人之失。”

  此时此刻,何喜心里密密麻麻生出愧疚之意,因此声音也比平日放缓许多,温言问那人,“真是对不住,你伤哪里了?起不起的来?”

  “痛!骨头,骨头断了!”底下那人哼唧道,声音不大,腔调有些奇怪,囫囵的音节,卷着舌唱戏一般。

  “那,”何喜斟酌道,“骨头断了,总得使车拿拉,送医馆接骨去。若是再骑马一路颠簸,岂不伤上加伤。”

  江易看得不悦,碍于何喜,不好上来生拉硬拽,沉声道:“你先松开她,我们纵马撞了你是我们的不是,自然将你送去医馆好好医治,该有的诊金赔偿也一分不会少你。只是她是个姑娘家,现下天也渐渐黑了,再不归家只恐家中长辈着急。你这样一味扣着人不是道理,你先松手,待我送她家去。不过片刻功夫,必然携人驾马车来接你。”

  “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地上的人道,“好歹拿个抵押来!不然我孤身落在这里,动也动不得,被狼叼了,我家中长辈也要着急的,谁还不是家中的金疙瘩宝贝蛋。”

  江易嘴角一抽,冷眼瞧眼前这位金疙瘩宝贝蛋,恕他孤陋寡闻了,他江易长到如今十八载,还不知谁家金疙瘩宝贝蛋是这副形容的。

  努力打点起仅剩的耐心,问他,“你要什么抵押?”

  对方沉默一瞬,前面说话说得叽里咕噜,叫人听都听不清楚,接下来这句倒说得字正腔圆了,“银子。”

  何喜与江易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是怎么个境况了。

  一瞬间又好气又好笑,既恨这人设这么不顾生死的险局,又悯他想必是穷至末路才生此计。一想到并未真正马下伤人,何喜倒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和缓道,“既然这样,你松手,我拿银子给你。”

  那人一听这话,方慢慢松了手。

  何喜俯了半日的身,这会儿重获自由,直起腰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掏荷包。一解开,细细一翻,小荷包内只散着几样小香块,并封好的几块驱寒的姜糖,连个铜板也不曾见着。

  面上涌出几分尬色,平日里她不怎么出门,若出门的话也是丫鬟带银子付账,此次闭院备考,更用不着银两,故而一分钱也没带在身上。把荷包重新挂回腰上,她朝江易递出了求救的眼神。

  江易这会儿也正在腰上掏摸,“待我拿银……”

  一摸之下,话音一顿,难以置信,又认真翻翻衣袖腰间,登时也傻眼了:他亦是两袖清风,一个大子儿也没带出来。

  意料之中,江易其人,出门哪里是挂一袋银子老实付钱的人,要么奴仆随行,要么他自作主张替掌柜的决定了:先挂账,甭废话,回头派个人往爷府上销账去。

  二人面面相觑,底下那人十分应景地嚎起来:“痛……”

  何喜见状,叹一口气,把头上常佩的玉白小鱼簪子拔了下来,递过去,“我们没带银两在身上,你看这支玉簪可否一抵?”

  “且慢,”江易看在眼里,深以为不可,“这你随身的东西,怎好随便与人?”

  不想让何喜把簪子给那人,可身上又确实没带什么贵重东西。他平日里要习武操练,因为不方便,花花哨哨的玉佩等物一概俱无。江易两只眼睛盯在自己身上使劲,希望从这副血肉之躯上找出一星半点的金玉之光来。

  有了!

  眼睛一亮,他弯下身,对着鞋尖上缝制的方翡翠一扯,一手一个,然后齐齐拢在掌中,递过去,“喏,上好的文翡翠。”

  地上的破布动了一动,伸手过来,却丝毫没有朝向江易的意思。而是,目标明确,一往无前地伸向了何喜。

  江易一恼,感觉被冒犯了,又不知这碰瓷的乞丐是何等险恶居心,斥道:“你眼瞎了,怎么不要我的翡翠?”

  “我觉得怪冲的。”乞丐老神在在,如是说。

  “……”江易脸上顿时有青有白,变得格外多彩。

  何喜极力憋笑,说实话,一支簪子能饶得来江易吃瘪,简直是狠赚至极。能看这么一场戏,别说一支玉簪了,就是十支玉簪,也在所不惜了。

  眼角泛起一股笑意,感觉掌心被碰触。她目光一移,落到地上那人身上,声音放低,“以后好好过日子去,勿做如此险举。”

  那人默然不语,非常邋遢肮脏的一个人物,因为蜷缩的姿势,并不能看出身量多长。不过从那双赤着的巨足上,外加低沉的嗓音,大致分辨得出是个男人。原本他的脸时埋在乱发之下的,但伴着他抬手的动作,一侧头发往下垂了垂,露出了一只眼睛。

  惊鸿一瞥。

  何喜一怔。不过很快,那人伸手扒拉了一下乱发,脸又藏了个严严实实。

  对方拿了簪子,立刻掖进胸前藏着了。

  江易拿鞭子指着他,一字一句道:“你就在此处等着,爷回来送你就医。”

  因了这一节,待坐在马上,仍然觉得惊异。身旁江易嘀嘀咕咕在说:“二妹妹,你别担心,我待会就把那簪子给你取回来。”

  何喜心思一飘,江易说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听进去,只三心二意想: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睛——

  碧波万顷,春林生烟。

  玻璃珠也似。

  回到府中,家中人早也翘首等待,何喜先去上房请安,答了贺氏一应问题:

  考场上答的如何?

  极好。

  怎么易哥儿送你回来了?

  忒闲。

  ……

  虽然何喜觉得胸有成竹,可没有尘埃落定的话,一切便都只是她瞎乐。如此在家中,虽明面上波澜不惊十分端得住,可心中猫抓一般,实在是等得着急上火。过了数日,才放了榜。报榜的钟声传到六尺巷中时,何喜早已经坐不住了,热锅上蚂蚁一般在堂上转。

  直到报录人上来,喜气盈盈,朗声一报,心中那块巨石终于是沉底了:中了!中了!

  贺氏高兴,叫丫头赏。

  丫头抓了一大把金瓜子塞那报录人手里,报录人又识相,妙语连珠多说几句吉祥话,把个大堂,直弄得喜气冲天,人人带笑。

  何喜高兴,但在所有愉悦的念头里,一个念头披荆斩棘,率先崭露头角:王述,王述,你欠我一个赌约了。

  既已入选,便要到阁中报到。人未至,袍服要先量好,加紧裁制,先送到府上的。

  大瀚朝中,女官府制,是深紫缎底服,中间彩配,纹绣剑鸳,按品级来定剑鸳的穗数。以何喜目今,唯有两穗而已。到入阁那日,大早上起来穿了,乐哉悠哉在镜前转了许久,才出了门。

  新选的小吏齐聚三梢阁前,辰时梆子一响,众人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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