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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吾自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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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火海生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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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臂红烛燃了半截,整个屋子亮堂堂的。灯火最亮的地方,坐着一个人。那么亮的灯火,把一身红服照耀得分明而鲜焕,灯火光影里一跳一跳的,天生的勾子似的,钩走了他全部的注意与目光。

  灯火飘摇,显得那个人也在飘摇之中。喉间吞咽两声,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手掀开——

  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真真切切的,呈现在了眼前。

  马猛搓着手,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王述不动,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们……”马猛有一瞬间的出神,“真他娘的像。”

  他伸出手,抚上王述的侧脸,拇指上厚茧凸起,粗糙地在王述眼下摩挲,“也是偏浅的眼珠子,也是常年吊丧似的一张脸。但他是个短命鬼,年纪轻轻就死了。”

  马猛自说自话,王述嘴里塞着布条,当然是回答不了他的。但王述的眼神骗不了人,崧生岳降的人,目光里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平静,这股平静底下,是冷漠的深渊,拒人千里之外,雍容刻薄得难以打动。颜色略浅的眸子里像结了冰晶,平淡地映出马猛的身影,和映出一只蝼蚁也没什么分别。

  手下用力,马猛钳住了他的下颚,低喝道:“别这样看我,你知道先前那个怎么死的么。外人只以为他是病死了,其实不是,你看见外头梁上腊干的东西了么?”

  他贴上来,对着王述耳语,“老子告诉你,那不是猪心,也不住鹿心,不是任何一种飞禽走兽的心。”

  王述目光一动,马猛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满意,得意洋洋道:“那是人心,他要逃,被老子抓住了。一刀下去开膛破腹,再一刀,剜骨挖心,反正那么个没长心肝的人,要心做什么。白瞎了老子对他那么好,那么好……”

  旧事蜂蛹而来,马猛眼神转狠,钳住王述,恶狠狠道:“老子是土匪,你就是压寨夫人。你不听话,老子照旧给你来个开膛破腹,血沥干,挖出心来,腔子里填上黑棉花,草席子裹着到关山上埋了。我倒要看到了地底下,阎王收不收你们这些黑心肝的杂种!呸,杂种!”

  唾沫飞溅,王述一向喜洁的人,此刻头也不扭,避都不避,任凭那唾沫横飞到脸上。睫羽微垂,绵绵密密的,遮挡住他变得阴沉的目光。

  见他低眉垂眼,听话的小媳妇一般,马猛声音放缓,“你跟老子,老子亏待不了你。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你一口肉吃。老子外头是横,但从来不在窝里横行霸道。我不喜欢娘们唧唧的女人,哭哭啼啼烦人得不行。我就喜欢爷们,还就喜欢你这样式的。”

  马猛俯身弯腰,把他脚上过小的绣鞋摘下来,在地上整整齐齐放好。又在脸盆里投了巾子,温热的巾子贴上王述的脸,仔仔细细反复擦拭了两遍,替他把脸上的脂粉洗净。手抚上发髻,把绾发用的银簪拔下,放在枕畔。

  长发垂落,鸦羽一般。

  呼吸微窒,马猛揽住王述的肩膀,把人扑在炕上,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侧亲了一口,亲亲热热的,“娘的,你他娘的真俊!”

  喜服的扣子,一颗颗往下解,到后面,连等都等不及了,直接一把撕开,扣子绷飞两颗。落在夯实的泥地上,转眼就没了声响。头贴下去,亲密地舔了舔那苍白脖子上的喉结,余光一扫,看见身下男人勃然变色的脸,马猛一笑,嘴上微微用力,别有用心地吮住了。男人的肤色也是冷的,披霜戴雪似的冷白一片。吮得唇下那片皮肤泛起薄红,甚至发热,空气中一直隐隐约约的那丝香气仿佛被什么一激,刹那间盎然了起来。

  “啧,”马猛顿下动作,舔了舔嘴角,鼻头一皱,“你他娘的以前干嘛的?卖香料的么,身上香得没边。”

  情生意动,呼吸声和喘息声都变得沉重起来。马猛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仿佛当年那个洞房之夜又一次来到了自己跟前。当年他是怎么做的呢?

  眼睛一转,马猛探手下去,隔着中衣的裤子,准确地摸上了底下那个沉默的器官。几乎就在被他摸上去的一刻,他感觉到身下那个男人的躯体一颤,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僵硬与抗拒。抬起头,他坏笑着迎上了对方的目光,只见那眼里如淬寒冰,终究暴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不再是看蝼蚁似的目光了,马猛满意的意识到,他现在厌恶自己,以后就会恐惧,再然后,就会是迷恋……反正,再也不会是,看蝼蚁的,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目光了。

  急切的亲吻声,沉重的喘息声……那么多声音交织成一片,在马猛的耳旁轰然炸开。以至于有什么东西轻轻断裂的声音,在耳畔一闪而过时,他压根没在意。

  手摸到裤腰上,就要一举撤下男人的裤子时。脖上猛然一凉,马猛后知后觉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见自己脖上插进的银簪。持着银簪的那只右手,苍白修长,坚定有力地向内又推了一寸。然后,拔出。几乎是在刹那间,脖子上的凉意消失,随即热意喷薄涌出。

  那只手上红梅点点,染着他喷出的血。

  “奉旨巡查,霸州钦差。”

  一片血雾之中,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

  目光里最后的影子,是男人推开他,站起来,左手垂落,手腕骨以一个古怪的角度翻出来,手掌诡异地扭曲着。

  哈,自己拉断了骨头么?

  ——————————

  “来!”马熊向后一招手。

  阿难和小竹子齐齐上前,一人递给他一只红绣鞋。

  把绣鞋在何喜脚上套好,马熊轻而易举地把何喜抱在怀中,往自家方向走去。

  阿难和小竹子一路跟到了婚房前,还要再跟过去,马熊回头一瞪,骂道:“碎脑娃子!还跟,跟个屁啊,老子要洞房了你还要跟?”

  阿难眼神阴郁,小竹子双手叉腰,哼道:“领人进村的报酬呢?媳妇有了就装傻么?不要欺负我们是小孩子,就打算赖账!”

  马熊一听,不想与这俩魔头多纠缠,赶苍蝇似的,“去去,别烦我,找我娘要去。”

  张氏在另一头看见了,忙道:“阿难,你领竹子过来。婶娘给你拿钱,大好的日子,别扰你大哥哥。”

  何喜头一偏,看见两小孩手拉着手跑过去,张氏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一把塞到阿难手里。

  小竹子圆滑得过头,先前还在院中破口大骂,这会儿眼睛一转,吉利话溜溜达达又出来了,“婶娘大好人,祝婶娘早早的得个大胖孙子,我的糖都分他吃!”

  “小蹄子。”张氏扭了一把她的胖脸蛋,“先前站院子里骂我一家,这会儿又甜言蜜语的,不害臊哇?”

  小竹子捂着脸求饶,“之前阿难哥哥又流血,又掉牙,我还以为他要被打死了。我害怕嘛,就瞎说话,婶娘不要怪我啦!”

  “之前害怕,这会儿就不害怕了?”

  “不怕了,阿难哥哥说了,不怪大哥哥。是他长大了,要换牙的。”小竹子笑嘻嘻的,“每个人都要换牙,很正常的。以后我糖吃多了,说不定牙也被粘走。阿难哥哥,你说对不对?”

  阿难神色一柔,点了点头。

  似乎有所察觉,阿难略略偏头,对上了何喜的目光。对这个被他引进村,又被他们欺骗玩弄的姑娘,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愧疚,而是坦然至极,目光连偏移半寸都没有,目视她被马熊抱进屋里。

  你给报酬,我放你走。你跑不掉,是你自己的错。

  坦坦荡荡,不加掩饰——

  小孩子的恶。

  屋内茜红灯影,何喜被放在炕上,双脚垂落在炕沿,脚上一轻,绣鞋被拿下来了。原先雪白的白绫袜底染着污黑的尘土,间或杂着几颗细小的石子,石子碾入的地方,隔着袜子透出来斑斑血迹。

  袜子被取下,马熊的大手掌着两只小脚,一看,眼睛都直了。寻常乡间,哪里见过这样式的。两只小脚白白嫩嫩,仿佛上好的茶棉花,十根趾头无助地,孱弱地蜷缩在一起,分外可怜。翻过来,细嫩脚底,血色点点。他想起小时候进霸州城,那天下雪,大户院子里红梅树伸出墙外。他觉得好看,挨人墙根底下痴痴看了许久,后来被护院的赶走了。

  如今,雪还未下,白雪红梅却已在眼前了。他看一辈子,摸一辈子,也没人来赶他了。

  呼吸重起来,马熊低头,轻轻地,在圆润可怜的脚面上亲了一下,“不听话,受罪的是你。好好一双脚,弄成这样,疼不疼?”

  何喜没回答,眼里一层泪光,绷住了没哭出来。灯影昏暗,一只手拉着脚踝,撩开宽大的裤腿,从纤细的小腿缓缓上攀,蛇的毒信一般,势在必得地缠了上来。

  “不!”那手越伸越上,何喜偏过头,浑身抖若筛糠,两只腿被绳子绑得死紧,还是竭尽全力地扭动,不让那手再向上攀行。

  动作一滞,马熊喘息声更重,抽出手来,哼了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半挺起来,撑在何喜身上,两只腿叩着她的腿牢牢压制住,一手伸过去——

  嘶啦一声。

  裂帛。

  谁!谁来救救我!

  何喜绝望地,濒临绝境的案上活鱼般,徒劳地挣了又挣。小衣被撕开的那一刻,哭音蹦出,犹如泣血,“王述!”

  身上一重,马熊倒了下来。

  噪声止息,眼神越去,那个人眉目如落冰雪,从火光里走来。

  人间血难,火海生莲。

  好像是神,听到了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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