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冰糖酸李子
“皇上,今天晚上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用膳?”于德忠的身子略有些佝偻,看向沈忱的目光满是慈爱。
沈忱批奏折存了一肚子气,工科给事中商能上密折弹劾工部尚书黎城阳与两淮转运使曹司彦相互勾结,将用于疏通淮河的拨款中饱私囊,侵吞了四十万两银子。
夏日将至,淮河淤塞,若不及时固堤,则两岸百姓危矣。
黎城阳是申太傅的人,跟现首辅唐光也交情不浅。商能弹劾此事,无论真假,他都掣襟肘见。若要彻查,必得派一个办事妥帖的人才行,该派谁呢?
且,这商能也实在可恶。这乃是去年秋日里拨下来的款,好用来在水枯的冬天阻止民夫疏通淮河。他若是分明知道,却隐而不发,只为了在此时弹劾黎城阳,更是可恶。
怪不得圣人曾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这朝廷上下,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倒能生生弄得复杂起来。
沈忱揉揉紧皱的眉头,算了,多日没去妙如那里了,还是去看看吧。
这三年,他跟妙如始终是不冷不热的,虽说也算的是举案齐眉,但总觉得夫妻之间隔了一层什么。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是那画上的人儿,恰到好处,却没有生气。
更加上国事繁忙,久而久之,他也懒怠去坤宁宫了。
沈忱叹了口气,这些时日,妙如常常派人请他过去。
他也知道是为什么,左不过是朝堂上又有关于皇帝登基三年,膝下仍旧空虚的风吹起来了。
于德忠看着宣文帝的面色,缓缓劝道:“老奴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这帝后和睦才是天下大幸啊。”
点点头,“你去跟坤宁宫的人说,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道:“你派人说让妙如再加点菜,让宁王殿下和恒儿也来,办一个小小的家宴吧。”
阿慎从东北回来,他们兄弟这几年也没好好聚过。办一个家宴,既免得他跟妙如尴尬,兄弟之间也可以联络联络感情。
沈忱得意地笑了,他果然是机智的。还好还好,天天跟这些老匹夫作斗争没把他的聪明才智给消磨殆尽。
“娘娘,皇上说让您操办一个小小的家宴,晚上宁王殿下和三皇子殿下也会来。”
听闻海棠的禀告,正在和长公主说话的申妙如不禁怔了怔,脸上却现出一点茫然的神色来。
“妙如,怎么了?”长公主奇道。
“没什么,侄女就是在想,晚上的家宴要上什么菜才好。”申妙如很快地掩饰好了神色,微笑问道:“舅妈,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你让我大办今年的牡丹宴,扩大宴请的名额。”长公主略带怜爱地看着自己的侄女。
深宫的日子有多寂寞,她很清楚,而没有子嗣的皇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更加清楚。
申妙如点点头,眼里划过一丝痛苦,却又转瞬而逝。
她至今无孕,给沈忱选妃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既然早晚都要选,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反倒能落下个好名声。
现下,申家的荣辱全都系于她一人之身,每一步都要仔仔细细地盘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舅妈,这次的牡丹宴,我想好好看看京城里的各位闺秀,若是有合适的,还要早做打算。”
“妙如,若是给皇上选妃,从申氏族里寻摸上两个合适的进上来,做你的臂膀,岂不是更好?”长公主不信自己的侄女不懂这番道理,却不明白她为什么执意不允。
申妙如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面上平静。
“舅妈,现在还不到时候。若……果真我生不出孩子,申家女就是最大的筹码。族妹生了孩子,养在我名下,岂不比别个孩子更加名正言顺?”
“若现在就进上来,一则显得申家吃相难看,皇上未必会喜;二则我若有了身孕,怕是族人反倒会成为隐忧。”
长公主闻言倒是略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妙如,舅妈现在都看你不透了。”
申妙如的脸上却没太多表情,只淡淡地道:“舅妈,难道你还不知道?在这宫里,每天也就想这些事打发打发时光了。”
长公主有些不忍再说,“你的意思,舅妈知道了。你母亲为了求子的事,前两天才去了栖霞山,说是要请一尊白玉观音回家,天天茹素拜佛,保佑你早些……”
申妙如心中酸涩,不想再听求子的事情,摇摇头,示意长公主不必再说下去。
长公主会意,拍了拍侄女儿的手:“我知道了,会把这次牡丹宴办的群芳荟萃。你有什么事也不要自己硬撑。”
“要记住,你不仅是皇后,也是申家的女儿。即使你祖父不在了,申家也是你的后盾。”
也许是因为通身的皇家气派,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已经是人到中年的长公主却显得容色摄人。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皇家气度,自己怎么学好像也学不会,申妙如一时倒有些痴了。
“好,我知道了。天色不早了,舅妈出宫罢,我也要准备家宴了。”
长公主点点头,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送走长公主,申妙如开始准备晚宴的菜单。
一笔笔在心中勾勒出一个面色冷淡的小人,她怔怔地想,三年不见,不知道沈慎变成什么样子了,想着想着,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海棠难见皇后娘娘这幅娇羞的神态,倒有些感慨。娘娘心中,还是盼望着看到皇上的,只可惜老天爷就是不愿赐给娘娘一个孩子。
若是今天晚上,皇上能留宿坤宁宫,娘娘能一举得男,如愿以偿该有多好。
“海棠,吩咐御膳房,菜单上再加一道冰糖酸李子,摆成雪中红梅的样子。”
沈慎他……喜欢吃糖,早熟的李子酸涩,外面挂上糖浆。一如她的心,想到沈慎的时候是甜的,长在深宫却是酸苦的。李子鲜红可怜,被透明的冰糖包裹。又一如她的心,看着还在跳动,却被不能说的寒冷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