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欢迎宴席持续到戊时，然而却有许多人为了宴席上发生的事情，一直讨论到月半中天。

  黎城阳虽然面色凝重，但神态尚算平静。皇后娘娘有喜的消息，就像一根再及时不过的绳子，把他从悬崖边上给拉了回来。

  “尚光，我若是现在告老还乡，依着娘娘的身孕，皇上能不能就此放过我？”

  既然知道存在可能转圜的机会，黎城阳就要尽力一试。

  唐光默不作声，只用手指敲击桌子。半晌，他袖起手道：“你的事情，本来最坏不过就是贬官。现下娘娘既然怀了孕，想必圣上肯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酌情考虑。”

  “你也不必担心的太多，目前形式还不明朗。若是你擅自告老还乡，也许反而会让东亭党人以此为突破点。”

  周卿蕙的父亲周从，也参与了这次密室讨论，他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本来依照你的数额，就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若贸然行动，到显得心虚。”

  “只要咱们有娘娘，有娘娘肚子里的未来太子，东亭党那群跳梁小丑，一时半会儿就奈何不了我们浙党。”

  黎城阳被暂时安抚住了，他对着其余人笑笑：“你们说的对，谋定而后动，我着实太急躁了些。”

  待送走其他人，唐光才回到书房里静静思索。

  他的嘴边出现一抹冷笑，果然是工部的人，一心搞技术的总是这么幼稚。

  自己不过是不想黎城阳早早告老还乡而让宣文帝的怒火无法集中发泄，最后蔓延到浙党身上而已。

  皇后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护身符，不过是他唐光掌控的浙党所拥有的护身符。

  呵，黎城阳，要怪只能怪他太过天真了。

  两淮转运司、工部侍郎，确实曾经是浙党的钱包。不过黎城阳和曹司彦现在是两个弃子，若能用弃子来兜揽宣文帝所有的怒火。

  那么相应地，申皇后如果在其中转圜，宣文帝可能会因为愧疚而继续将这两个职位放在浙党的手里。

  所以，黎城阳和曹司彦受到的怒火越重，最后的结局越惨，他们浙党可操作的空间就越大。

  “老爷，二爷想要来见您。”书房外的小厮敲了敲门。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这孽障整天就知道鬼混。

  心里涌起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感，唐光却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妖怪也只能怪自己，当初因为墨安是小儿子，又天资聪颖，不免偏疼了些，到把他惯出这么一个性子来。

  “让他进来吧。”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唐光淡淡道。

  眼前的儿子如青松绿竹一般立在那里，倒是让唐光心里缓和了一些。

  他肃然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还上不上课了？！”

  伸出脚在地上磨了磨，唐墨安到底还是有些怕自己的老子，端着一张脸的时候尤其骇人。

  上次牡丹宴后的小宴，猝不及防的，宁王跟魏家的那个小丫头去了园子里。花厅里只剩下四个人，他迫不及待地靠近孙惜苒，试图把自己的心意细细诉说。

  不知道为什么，惜苒好像避着他似的，无论怎么明示暗示，就是不肯离开花厅半步。

  他总不能直接上前表白自己，那样会让惜苒也下不来台。

  牡丹宴结束后，他细细地想了惜苒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的原因。

  一可能是因为害羞，毕竟刚刚对他唱《越人歌》剖白过心意，二是在埋怨他，为什么不赶快上门提亲。

  今天给他父亲驾车的王伯偷偷告诉自己，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心情似乎不错。

  因此他仗着胆子，直等到父亲的同僚们都出来了方才让人通报。

  不管怎么样说，今天他一定要说服父亲。

  “父亲，我和惜苒是真心相爱的，求求你，就帮我聘了她吧。”

  唐墨安哀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低声说道。

  “我想上次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父亲和她父亲之间是水火不容。”唐光眼皮都没有抬，直接拒绝了儿子。

  “父亲，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啊。即使你和惜苒的父亲政见不同，也未必不能做儿女亲家啊。”

  此话一出，唐光倒是正眼看了儿子，只是眼里一片冰冷：“你以为党派不同，就像你们小孩子论诗文？不过是观点不同，实际没有对错？”

  “呵。”

  他慢慢的站起身，走到立得直挺挺的唐墨安身边。

  “真是可笑。政党之争，争的不是观点，争的是资源、是利益！”

  “观点？都是狗屁！”

  “只要我的观点，能让我获得利益，那就是对的观点，如果不能，那就是狗屁！”

  “你要和孙惜苒结婚？行啊，你爹把手里的资源拱手想让便是，你爹我不再当这个首辅，你就能跟他孙家小姐结婚。”

  “呵，”唐光对着儿子冷笑道，“我就怕当你爹、唐家连屁都不是的时候，你在人孙家小姐眼里也不如一个屁！”

  “父亲，不是的父亲。”唐墨安的后背涌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他实在是承受不起。

  自己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和孙惜苒不过是两个相爱的人罢了，为什么他非要代表唐家，惜苒非要代表孙家呢？

  “咣”地一声，唐墨安重重跪了下去，他以头抢地哀求唐光。

  “父亲，我们是相爱的，我相信只要你肯退一步，孙家也会同意的。我们只是两个相爱的年轻人而已，跟家族又有什么关系？！”唐墨安无奈地低声嘶吼，像一个幼兽困在牢笼里挣扎。

  看着儿子委顿余地、色厉内荏的样子，唐光的心里一片冰凉。

  若是小儿子一意孤行，心中却自有应对的方案倒罢了，冲着这番勇气，自己还会高看他一眼。

  现下不过是一再强调什么虚无缥缈的小儿女感情，真是自私且短视。

  唐光垂下失望的目光，心里一片冰凉。

  房间里没有人再说话，只听到唐墨安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唐光叹了口气，斜瞥着儿子的头顶，轻蔑地说道：“既然你说，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又说你们是两情相悦的。”

  “那么很好，证明给我看。只要你能够让孙惜苒的父亲到到我们家提出想要结亲的意愿，我就会答应你。”

  “父亲！”唐墨安驳道：“惜苒她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让姑娘家……”

  “哦？你不是说你们两情相悦吗？做这点牺牲也不愿意？再者说，不过让她爹提出结亲的意愿，又不是让他们上门提亲。”

  “怎么样？只要你能做到，我对这门亲事再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