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好吧，我们一言为定。”唐墨安接住了他爹丢下来的这个建议。

  唐光看也不看地上的小儿子一眼，径直出了书房。

  六月底，明明是夏天，辽东的夜风却还是沁到人骨子里的凉。

  二娃抱进了身上的衣衫，嘴里骂到：“恁冻人了，这天气。”

  巡逻的卫长笑骂道：“你个瓜娃子，一看就是没在这大北边待过的，不知道辽东的晚上也能冻死个人。”

  二娃咕咕囔囔地说道：“俺是洛阳来了，俺家那里夏天可热，我躺在草席子上还直冒汗呢。”

  一说起家乡，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周围的士兵也不知不觉地参与进来。

  “侬不晓得，吴江的夏天才叫热咧，睡觉恨不得抱着冰盆子睡。”一个瘦瘦小小的士兵插话道，他的家乡在松江府里。

  “我们家乡夏天批太热咯，到傍晚就有丁丁猫儿乱飞，大晚上就哗啦啦下去雨来，凉快得很。”

  “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桑，又似一个大晴天。”

  “有滴人，脑壳乔得很，贪凉快，光着睡，早上都感冒了。”

  “虎子，都来辽东几年了？咱们队里就属你口音最重，一口益州话。”卫长敲敲刚刚说话的那个士兵铠甲，半是玩笑半是训斥道。

  五大三粗的士兵，却不像他外表那样的刚强，眼睛里都开始有星星闪烁。

  “队长你不要鼓到我，我不想学。”虎子擦了一把眼眶里的泪花，“我离家这么远这么远，要是再学了这里的话，忘了乡音。”

  “以后要是死咯，魂都找不到回家乡的路。”

  虎子这话说出来，一墙头都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是自高庆死后，这三年从全国各地抽调来的兵丁。

  沈慎在这里的时候，为了千金买马骨，凡是来辽东戍卫的士兵，一年的俸禄增加五分之一。

  饶是这样，愿意来这苦寒之地的人也少有。加之临近高句丽，随时有可能爆发战争，这里并没有什么耆老宿将驻守，危险系数太高。

  留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无依无靠，或者家里负担重，无奈出来搏一搏的士兵。

  队长的眼里也有一点晶莹的水光，他悄悄摸了去。

  “这些有的没的，想这么多干嘛。咱们在这儿守好第一道关，咱后面才有家乡。”

  “这关守不住了，身后哪还有家乡。”

  队长的话糙理不糙，城墙上的众人身子一凛，都默默竖好了武器，站直了身子。

  辽东的夜风沉默地吹过城墙，二娃身上一凉，不禁又打了个寒蝉，“撞了邪了，今天的风真凉。”他喃喃自语地说到。

  话音刚落，夜风中传来一声凄凉的号角声，随着寒冷一起扑倒了他的面上。

  “怎么回事？！”

  “看！”虎子指向了远处的一个地方，有烽烟从城墙上燃起，熊熊的火光猛地扑了上来，照亮了半边天际。

  “有敌人入侵，各人守好，点起烽火。”

  小队长大声吼到，声音被夜风吹乱，飘向四方。

  各个士兵乱中有序，脸上虽然惊慌，动作却有条不紊。大部分士兵戍守好城墙，二娃和虎子跑去烽火台上点燃烽火。

  “二娃，火举高点，我找不到入口了。”虎子的声音飘飘荡荡，背后却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二娃，你在干嘛！”虎子回头张望，身后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二娃，你……”一片寒光在黑暗中亮起。

  人呢，这两次还未说出口，虎子的身体就重重倒了下去。

  血液四溅在黑暗中，有人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从黑暗中现出身来。如果有辽东本来的守军在此，就会认出，那曾经是高庆心腹手下的斥候军。

  先发动战争的一方，就像隐在黑暗中的毒蛇，有一击致命的机会。

  这场小规模的攻防战被很快结束，城墙上都是大宣士兵的尸体。

  夜风依旧在吹，天空上的月亮隐入云层中，似是不忍再看。

  黑衣的军人一边清无声地清理尸体，一边规划新的戍卫计划。

  黑暗中，远远走来两个身影，黑衣士兵如潮水般被分开，恭敬地站在两旁。

  “甲一，清点人数了吗？”

  脸上一道长长疤痕划过的身影率先出声，低沉的声音浑浑响起。

  黑衣士兵中往前站出来了一个小个子的人，他低着头恭敬回道：“少了两个，已经派人往宁远方向追击。”

  “唔。”话刚说完，小个子就捂着肚子发出了一声闷哼，有血滴落在地上。

  “废物，占尽先机都不能一网打尽，这还不过是成军三年的杂牌军。”

  小个子立时跪在了地上，膝盖装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旁边的所有黑衣士兵都随之一起跪在了城墙之上。

  另一个走来的身影终于发话了，口音略有些怪异。“够了，”他轻轻道。

  疤痕男子从鼻子里长长吸了一口气，用手背把刀柄推了回去。

  似是还不满意，把刀把收回了刀鞘里之后，还沉沉地哼了一声。

  “这里不要，退后，扎寨。”怪异的语音语调再次响起，另一个身影淡淡吩咐道。

  小个子轻轻抬起眼睛，看向瘢痕男子，男子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

  “属下知道了。”小个子男子领命，又开始向黑衣人的队伍分发起命令。

  “尸体烧掉，清理残局，退回十里之外的营地。”

  像沙漠里可怕的行军蚁，黑衣人在带着浓浓血腥味的夜风下，静默工作着。

  当拂晓的风再吹过这一处城墙的时候，这里空空荡荡，尸体了然无踪。如果不是四处大片大片的血迹提醒，甚至不会意识到昨夜曾发生过静谧而惨烈的屠杀。

  天刚亮的时候，通往宁远的小道上，有人步履艰难地在前进。

  小队长背着他的同袍，一刻不停地像宁远城奔去。

  “队长，把我放在这里吧。”瘦瘦小小的男人艰难地说到，他的背上和腿上都中了剪，不致命，但在不停地消耗他的生命力。

  也在拖累他的队长。

  “狗儿，别放弃，看，前面就是宁远城了。”小队长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胸腔里就像要爆炸，腹部的伤口也一直折磨着他，但作为队长就有责任不丢下自己的士兵。

  “别说了，就算是为了我。”小队长缓声道，“至少能活下来一个人，不然我活不下去的，狗子。”

  瘦瘦小小的男人不再说话了，他努力把自己团成一团，试图减轻队长的负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