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看着你们兄妹的这副模样，我倒很有些羡慕。”唐光只有两个儿子，也没有什么侄女外甥女，所以唐墨安从小的生活中就没接触过年幼的女性。

  “哼！羡慕也没用！”

  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魏凌说话又有了底气。

  秋日的夜晚来的很快，暗下来的天空中，有几点星子开始闪烁。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江风吹过三人，过往的一些龃龉也随风散去。

  人就是奇怪的物种，能因为一句话变成敌人，也能因为一碗酒化敌为友。

  魏蓁看着两个中二少年的斗嘴，默默微笑，直到接连打了数个喷嚏。

  “哎哟，没事吧？”魏凌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小妹肩膀上，“快进舱里吃饭去。”

  又瞪了一眼唐墨安，“不安好心，是不是知道蓁蓁身子弱，想迂回报复！”

  脑门边垂了三条黑线下来，学识渊博，天资过人的才子也无法理解魏凌的脑回路，只好摊开手，做无辜状地愣在原地。

  揽着魏蓁往前走的魏凌又回过头来道：“那谁，还不快点跟上来，迟了可不给你单独做饭！”

  江风中依稀留下少女的轻笑以及少年们的吵闹，和着水声一路往前。

  ……

  “首辅，皇帝要封道教为国教，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怎么也不和我们通个气啊？”

  周从皱着眉头，把胡须捋地紧紧，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或许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又或许皇后娘娘认为这是一件小事罢了。”

  唐光却不像周从那般激进，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是不是一件小事，她申妙如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吗？”

  “周从！谨言慎行！”唐光厉声喝道，茶杯被他下意识地带翻，在地上碎成一片。

  周从自知此言不妥，不过是激动中出口，也有些讪讪地。

  他坐了下来，缓声对着唐光道：“我刚刚确实失言了。”

  “只是申皇后此举，也太让我们这些浙党的人心寒了些。”

  “前朝为什么亡的？难道不是因为皇帝耽于黄老之术，只知炼丹做法，不知上朝理政么？”

  “不论道教、佛教，还是什么教，便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管理人民的手段而已。”

  “又岂可让皇帝沉迷于其中？”

  唐光摆摆手，止住了周从的话。

  “皇上亦未必是信服道教，或许有些缘故。”

  “你细想想，皇上登基这几年，你可曾见他寻丹问药过？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候？”

  “恐怕与那件事有关。”

  那件事指的便是前段时间的生辰宴，好好的喜事成了悲事，故此大家都不敢提，不过以那件事代之。

  周从沉默不语，半晌，拍案而起，“唐兄，可这不管怎样，吾辈乃清流，万不可见此事发生而不劝阻啊！”

  “申皇后若是贤后，也理当上表，奏请皇上。”

  “周兄，这便是为难之处了。”唐光叹口气，他心知皇上此举必是为了宁王，而宁王恰恰又是皇上最看重的人。

  遭逢此大变，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要去刺激皇上，怕是菩萨也会动怒。

  更何况，当今圣上脾气最好，却也是外柔内刚，有些禁地还是不碰触的为妙。

  是做一个不懂事理的直臣，还是做一个闭目塞听的明臣，他实在是为难。

  为今之计，或许只有从宁王殿下身上突破，只有让他主动劝服皇上，方才是正道。

  可这宁王殿下又一向乖戾，我行我素，谁也不给面子，要如何劝服他呢？

  一时之间，思绪万千。想了千百种法子，又被一一地否决。

  唐光的眉头越皱越紧，书房里陷入了沉默的胶着。

  周从略一思索，便也知道了唐光为什么沉默不语。

  “唐兄，你我做臣子的在此事上不好多言，但皇后可以啊。一来她是宁王殿下的嫂嫂，又刚失去了孩子，自然是有说话的余地；二来她毕竟是一国之母，天下之主，跟皇上也算平起平坐。”

  转过头，唐光认认真真地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却越看越觉得陌生。

  “你觉得，皇后娘娘会同意吗？”

  “若不同意，便会失去我们的支持，那么她不得不为。”

  “你这是把皇后娘娘架在火上烤！”

  “既带王冠，必承其重。她是皇后，是浙党名义上的魁首，此时不出声，要等何时出声？”

  “周从啊周从！若老师在世，你敢如此说吗？”

  “若你女儿不在宫中，你又会如此说吗？”

  唐光赫然发问，却没等得及周从的回答，就又瘫倒在椅子上。

  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些问也是白问。事情已经成了过去，就无可转圜。

  “唐光，你还看不明白吗？现在的皇后于我们不是助力，而是拖累！”

  “她与我们不是一条心！”

  “你且看这几年来，她何曾大力扶植过咱们，现在更是越发的不如了。这么大的事情，连知会一声都没有，皇帝的旨意到了票拟的时候，你才知道！”

  “对！我是有私心，我是想着卿惠能够取而代之。可我生是浙党人，死是浙党魂！”

  “我活着一天，我就能保证咱们在宫里的路畅通无阻！”

  周从振振有辞，唐光却只觉得满心满眼的疲累。

  这疲累在他打墨安的时候有过，而现在是加倍地袭来，在这瞬间，唐光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并不适合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

  刚刚味道上好的茶水，此时咽到了尽头，并未有甘甜之意，反倒是一片苦涩。

  他对着老友摆摆手，“别说了，让我想想。”

  两人太过熟悉，不用多说也能揣摩到彼此的一部分想法。

  看着颓然闭着眼睛的唐光，周从心里明白，此事只成了一半。

  自己不能将所有筹码都压在唐光的身上，指望着他会同意；而应该做好一切，让他不得不同意。

  他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我会召集大家密谈。”

  唐光无声地点头，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周从一步步走了出去，手却不动声色地从桌子上拿走了个东西。

  外面月色正好，屋子里却是一片昏黄。周从扭头回望，嘴边笑意渐盛。

  他握紧手中的东西，心里默念，唐光，你老了，我可还没有。这位子也坐了挺久，是时候该让出来，给新的人坐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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