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好啊，你这小丫头，是拿我狂书生的声名做你面条的踏板呀。”

  “怎么着？还想学巴清，当个女富商不成？”

  魏蓁拍拍手，十分无辜地道：“我这不是凑巧吗，总归是顺水推舟罢了。”

  “你啊，你啊，你啊。”狂书生笑着大摇其头，屋子里一片其乐融融。

  ……

  夜晚的魏家庄，万籁俱寂。

  魏蓁一个人藏在被窝里，有些被白日喧嚣掩盖的情绪像水流一般浸上来，将她全部包裹住。

  “你娘那时很绝望。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从来没将自己当做过后院的女人。”

  “她想翻新古籍，她想研究出治疗肺痨的办法，她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却不曾想会被人构陷于内院中。”

  陈院判尽力维持自己声音的平稳，可是魏蓁仍旧能听出那陈述字句下的深深伤痛。

  “我……娘，是怎么进了镇国公府的？”

  她犹豫了下，却仍旧选择直面这个问题。所有的长辈都对此避讳不言，愈加让魏蓁感到奇怪。

  “哎……”叹了口气，陈院判几十年来第一次解开这个已成心结的回忆，“是仪贵妃做的。”

  “仪贵妃？”这个答案可以说是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魏蓁不明白一个堂堂贵妇为什么要这样“委婉地”处置一位医女。

  假如叶宜触犯了她，大可以直接赐死。

  但她却也很明白，仪贵妃对叶宜有着难以磨灭的恨意，以至于对于叶宜和魏湛清的女儿，也就是原身，仍旧坚持不懈地下毒暗害。

  “她为什么……”

  没等魏蓁问完，陈院判就截过了话头，“因为叶宜和先帝，是青梅竹马，互有情愫。”

  “啊。”魏蓁轻轻地叫了声，这样一来所有的疑问就解开了。

  不论是仪贵妃为什么这么恨叶宜，还是先帝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对她表示出善意。

  “其实仪贵妃大可以不必担心的，你娘从来没想过要在宫里做皇帝的女人。”

  “她跟着我习得一身好医术，虽然身为女子，却有着很大的抱负。”

  “皇上每每对她进行暗示，阿宜都故作不知，或者婉言躲避。”

  因此当先帝知道叶宜和魏湛清共处一室的时候，无法止住自己内心的猜疑，最终导致了事情的不可挽回。

  陈院判摇摇头，所有的事情都汇聚到了一起，像是命运执意如此，给叶宜一个破碎的结局。

  “你母亲生了阿凌以后，下红不止，总是不好。”

  “阿宜是医术最好的医女，和你母亲又是至交好友，自然义不容辞。”

  “然而，阿凌的奶娘，也是你母亲的陪嫁丫鬟被仪贵妃收买。”

  “在阿凌满月当天，设计让喝地半醉的镇国公和阿宜共处一室，又引着你母亲和宾客们正好瞧见这一幕。”

  “以有心算无心，你娘即便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最终皇帝一道圣旨，阿宜被纳入镇国公府做妾。”

  陈院判的脸半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魏蓁听着许多年前的秘辛，心里却明白，有些话他并未说地完全。

  当年的事，想必她爹魏湛清并不是完全无辜。

  他应该……也是对叶宜有情，所以两人共处一室的时候，也许忍不住表露了一些情感。

  当皇上圣旨下来之后，他又选择了顺水推舟。

  这么多年守在边关，也许不仅仅只是因为国家，还有他不敢面对女儿、妻子的缘故。

  “你娘那时很绝望，就像一朵枯萎的桃花一般，眼看着整个人就没有了生气。”

  “直到，有了你。”

  魏蓁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怎么可能？

  明明在有了她不久之后，叶宜就去世了。难道自己不应该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阿宜虽然所有的骄傲都被碾碎进尘土里，可是有了你，她突然觉得还有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陈院判的脑海中不由浮现那时阿宜的样子，脸上笼了一层光晕，平日里拿药写方的手，笨拙而又努力地在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衣衫。

  “可她究竟体弱，生你的时候太过艰难……”

  还有先皇的赐字。

  一个蓁字，象征着桃花的完满，却又与现实如此地形成讽刺。

  过往的感情成了一把剑，刺的叶宜浑身是伤。

  人失去了那支撑的一口气，衰败就来的格外迅速。

  尽管叶宜是如此想要看着魏蓁能够顺利长大，却最终只能在半年之后，遗憾地撒手人寰。

  一切有因才有果，无数的一念之差造成了叶宜的悲剧。

  魏蓁长久地沉默着，心里的难受却翻滚涌动。

  因为这些一念之差而造成的叶宜死亡，让除了仪贵妃以外的人都深深内疚，最终报还到了自己身上。

  即便魏蓁是庶女，却从来都是镇国公府的掌上宝，眼中珠；即便许多年没见，先太宗却还是在庭前给予了她最大的脸面。

  但，这都是因为，叶宜死了，她的亲生母亲，死了。

  而她，却从来不曾记得叶宜的音容笑貌，只言片语。

  压抑的情绪最终爆发，魏蓁在土堆前痛哭出声。

  那一刻，她不记得自己是薛然，只知道自己是魏蓁。

  看着小丫头的泪水如山洪暴发一般，陈院判也不禁老泪纵横。

  若是阿宜活着，看到蓁蓁……该有多欣慰。

  湖面上的点点蓝光被这里的声音所触动，纷纷飞过湖面，绕着痛哭流涕的魏蓁闪烁，像是母亲慈爱的劝慰。

  被窝里的魏蓁伸出手，眼神有些茫然，好似那里应该有一束蓝光。

  当时的她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直到平复成哽咽以后，方才发现这一景象。

  懵懵地伸出手，她下意识地将一抹蓝光握在手中。感觉到手心的微痒，又惊愕地放开。

  那道光在魏蓁的眼前打了个旋儿，再飞回半空中与集体汇合。

  “这是夜光蝶。”陈院判说道，替目瞪口呆的魏蓁解惑。

  他也是隐居清溪山后偶然发现了这处地方，便将阿宜的坟迁到了这里。

  这些夜光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会荧荧闪烁。

  他想，这样的话，无论何时，阿宜也应该不会感到寂寞了……

  “咚咚咚。”窗柩上却突然传来三声闷响。

  被窝中的魏蓁被猝然从回忆中扯出，浑身打了个激灵，僵在原处。

  没等她做出反应，窗后就传来了声音，“属下是暗影军林字部的，有宁王殿下给您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