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陆询一边说，一边用手转了转下巴，云淡风轻地道：“约摸吴家的地，大概就是魏家庄的十数倍而已吧。”

  果然不出陆某人所料，此言一出，魏蓁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刺猬，睁圆了眼睛。

  十数倍？

  那是什么概念？

  魏家庄的地已经占了两座山头，千亩良田。那吴家岂不是要将这余杭的地都收入囊中了？

  不需要读心神器，陆询已经可以看出魏蓁的心思。他点点头附和道：“对，吴家是余杭最大的地主，十分之四的余杭人都是他们家的佃户。”

  一阵麻意沿着魏蓁的脊梁骨往上窜，十分之四的余杭人……都要依附着吴家而活。

  这是一个多少余杭民众所喂养出来的庞然大物啊。

  便是以镇国公府的体量，想要轻易消解这尊庞然大物，恐怕也需要耗费不少的实力。

  难道，要借助皇家的力量吗？

  可是，魏蓁直觉地不想让沈慎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那你呢？你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陆询微微一笑，这小丫头一直很聪明，他从来都知道。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能转换思维，找到了问题的关窍。

  “我只是一股势力的代言人而已。”陆询笑了笑，伸手揉乱魏蓁的留海。

  没等魏蓁发怒，他又装模作样的认真说道：“朝廷上的势力纷繁，随着时局而变。”

  “吴、顾、萧、谢，这四个家族从数百年前就已经盘踞在了江南的这片土地上。”

  “离金陵越远，这势力就越是猖狂，你所见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虽是老话，却自有它的一番道理。

  这世上的利益集团就那几种，不过是一个在朝，其余在野罢了。

  江南地主势力从前朝末期隐匿了下来，休养生息了一段时间，而今终于等到了起势之时。

  因为聪明人都能看出来，浙党已然尾大不掉，垂垂危矣。

  正是东亭党取而代之的好时机。

  魏蓁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对他们有多重要？”

  陆询在这里扮演的话事人形象，倒底有多少分量，决定了他们能不能成功地走出去。

  “你想错了。”陆询摇了摇头，“关键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魏蓁不明白。

  在吴氏兄弟的眼里，她不过是个被掳来的村姑。自己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姿，他们不应该舍不得呀。

  陆询笑笑，“不在于你这个人，而在于你是魏蓁。”

  这话说地好似废话，魏蓁却已然能明白陆询的意思。

  他来这里，乃是身有要务的。找个姑娘温存一会儿，尚算是情趣。可若是直接带着这个姑娘就走，连正事也不谈了，必然会引起吴家兄弟的怀疑。

  所以，即便是陆询的分量完全够把魏蓁带出这里，也必须等到事情谈完之后。

  也就是说，最早也要是明天。

  但是，若是太阳落山她还没回药庐，祖母必回派人寻找。

  这番动静，绝计不会小，而地头蛇吴家很难不知道。

  她若是村姑，命比纸薄，反而能活下来；她若是魏蓁，皇亲国戚，却必须得死。

  吴家兄弟不是傻子，她和陆询若是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无非是陆询难办了点，但终归甩出些利益就能脱身。

  可若是她作为未来的宁王妃、乐安公主、镇国公大小姐走了出去，吴家势必天翻地覆，成为一抔黄土。

  眼见得魏蓁的脸色猝然凝重了起来，陆询心里明白，她已经想清楚自己的话了。

  “所以，现如今最难的是，怎么在魏家人发现你不见了之前，就从这里出去。”

  手指紧紧扣在一起，魏蓁的眉头越压越紧。

  陆询倒是面色安然，一点没有之前的激动。

  能与她这么安静平和地共处一室，离得如此之近，这是只有在他梦中才会偶尔发生的事情。

  魏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思考，陆询才敢放纵开自己的一半真心。

  他用目光仔仔细细，每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的，在魏蓁的身上反复逡巡。

  他轻轻伸出臂膀，将一旁的小姑娘轻轻揽住，又小心翼翼地看上一眼。

  魏蓁却并未发觉。

  他松口气，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那个被自己踢翻在地的雪人。

  曾经的美好，他失而复得。

  就让这梦做的时间再长些。

  “我想到了！”魏蓁的左手握拳，对准右手的掌心击了一下，嘴里欣喜地出声。

  猛然抬头，却和陆询四目相对。

  魏蓁瑟缩了下，却感觉自己移不开眼睛。

  她的身子好似一半泡在冰冷的海水里，一半被抛在炽热的火焰中。

  怎么会有人，目光这么的欣喜，却又这么的悲伤。

  “呃……我想到方法了。”理智还是很快回笼，魏蓁努力忽略陆询眼中意味不明的复杂，把话题拉回正轨。

  轻叹一口气，陆询也正色了起来，“是什么？”

  “有一个人，他的身份足以让吴氏兄弟忌惮，却又不会让吴氏兄弟害怕。”

  就是说，这个人既对吴氏兄弟有价值，却同时对他们没有威胁。

  在余杭，这样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想到了来之前做的功课，陆询笑了笑，便是他也不得不夸赞魏蓁，这个人选确实刚刚好。

  “你说的是狂书生？”他轻问道：“具体的办法呢？”

  直接就问具体的办法，这说明陆询已经对她的想法表示了认同。

  魏蓁忽略掉心里的得意，从怀中解下了一个小木牌。

  这是之前有一天狂书生为了一碟子翠澜糕和她打赌，输了以后从身上解下来的信物。

  说是有了这个木牌，全余杭的人都知道她是狂书生的恩人了。

  魏蓁当时只觉得好玩，随手就放在了身上，却没想到如今成了救命的宝贝。

  “我们就这样这样……”魏蓁对着陆询招招手，附耳过去轻声地讨论起来。

  ……

  当魏蓁和陆询在“春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时候。

  吴氏兄弟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村姑会出现在伺候贵人的队伍里。

  晕倒的冷莲被人发现了。

  幸好魏蓁当时留了个心眼，将冷莲身上的针拔了，又将她弄成被柴砸昏的模样。

  冷莲被人弄醒，浑身湿透地跪在了吴彤面前。

  “哼，没用的废物。”吴彤的嘴角泄出了一声冷哼。

  他用手反复摩挲着指节上的玉环，淡淡的道：“做不好事情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