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流沙

  深刺骨髓的极寒与灼烈的剧痛已经在逐渐消弱减淡。

  随着附着在伤口上最后一缕摇摆不定的晶蓝色火焰的骤然熄灭和脑海中同时响起的“咔嚓”声，颤弱不已的阿雷欧就像一个突然得到指令的机器人，瞬间就停下了自己逃亡的脚步。

  第二十三次循环。面无表情地软跪在地，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前方，早已失去神采且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反映着黑暗中的暴乱骚动。

  来了！一阵精铁碰撞的叮当声与纷杂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前面二十二次循环的一样再一次从均匀死寂的黑暗中冲破而出。

  那是一队骑着由紫黑色浓雾凝聚而成的战马的远古时代的重骑兵。

  它们不仅身着棕黑色的厚重花纹盔甲，而且手中还狂野地挥舞着燃烧着冰霜火焰的长刀。

  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它们很快就锁定了软跪在地微低着头像是接受刑罚的犯人一样的阿雷欧，一双双原本暗淡无比的血红眼睛顿时在漆黑的脸庞上灼然刺亮。

  “死！”

  雷鸣般低沉嘶哑的冲锋口号轰轰隆隆地向四周传散开来。重骑兵们停下挥舞，都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对着阿雷欧罪恶无比的头颅冲劈而来。

  然而，看着如此恐怖的情景，阿雷欧却仍然傻傻地跪在原地并没有半点想要逃避的举动。

  其实他也想逃，但是经过二十二次狼狈的逃窜和反击之后，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既然逃不掉，那就索性放弃与接受吧。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不想再继续前进。即使不断回响在耳边的熟悉无比的催促激励声越加清晰。

  如果他是信奉灵源论的使徒，那么现在估计自己那所谓的灵魂已经被劈砍灼烧得如同一块废弃的烂肉一样。

  而这块烂肉即将得到解脱——与原始源力一般潜淡消散亦或成为一些永恒的东西。

  极寒与死亡已经逼近，阿雷欧感觉到全身的毛孔虽然极其恐惧，但却仍然透着一丝缕的不甘倔强。不知为何，随着他的放弃及死亡已成定数，回响在他耳边的那个催促激励声如同断弦的引雷风筝突然之间消失殆尽。

  紧接着，一个最令他意想不到的声音软糯响起：“爸爸，你要去哪里？”

  时间似乎被一股神奇的力量禁锢住了。

  阿雷欧不可置信地想要回头，却感觉周围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都湮灭得虚无缥缈。

  他努力地瞪大眼睛，也仍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片刻后，只听见自己的脑海中骤然响起镜子被打碎的声音，而且隐隐约约仿佛有着铃铛在摇晃……

  “呵呵哼……欸，终于醒啦？”托可莉放下手中的正好折叠完毕的彩色纸鹤，停止哼唱，“你做噩梦了，来喝一杯我特制的馥罗茨贝汤吧。”

  “这里是哪？”

  就像憋气许久终于挣脱水压的束缚而突破水面的溺水者一样，阿雷欧鲸吸一口气，用手顺抚着炸裂般疼痛的胸口，痛呛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

  “喏，你先把汤喝了我就告诉你。会让你舒服一点的。”面露俏笑地眨眨眼睛，托可莉带着些许的期待，把茶几上的橘红色瓷杯推近渐渐舒缓过来而坐起的阿雷欧。

  “你是谁？”阿雷欧没有伸手去捧起瓷杯，而是带着一丝怀疑的神情，灼灼地观察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和桐桐一样只有十二岁龄的奇异少女。

  少女身着星空般幽紫色的特制长裙，占卜师风格的发饰衬着黑紫色的柔顺长发，还有绑缚在腰背的蝴蝶结与铃铛。熟悉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唉，所以说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一类客人了，明知故问。”看着阿雷欧摆出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样子，托可莉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脸色一冷，颇有些生气地站起来，绑缚在腰背后的紫铜铃铛一阵清响，“哼，亏我还这么好心，结果却和大笨熊一样不领情。”

  正当失去耐心的托可莉想转身离开时，一个令阿雷欧感到无比熟悉的苍老的声音附和着木制楼梯的“吱呀”声悠悠传来。

  “莉儿，坐下。我怎么教你的？不许对客人无礼。”一道拄着拐杖的身影缓步出现在迎客厅的庭廊，“真是抱歉啊，阿雷欧小友。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你联系了吧，让你亲自上门还等这么久。唉，人老了真是不服输都不行，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深棕色的复古风格子衬衫，如同窗外灰黑天色一般的纳米纤维长裤，天蛮牛毛皮特制的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作的暗金手杖。这多年未变的穿着风格，看上去还是那么老土而有味道。一位风度翩翩的英伦式老绅士在阿雷欧的脑海之中浮现而出。

  第一次见面是布特尼引见的，那时候的阿雷欧才刚来这个星球不久，有很多事情和问题都迫切需要得到一个解答。虽然自那次见面之后双方都没有太过多的联系，甚至到最后断了联系，久久不见面，但是当这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再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阿雷欧还是能一下子回想起来。

  “不不……应该是我要道歉才对。对不起莱古老先生，这么久不见，一来就要打扰您休息时间。真是抱歉。”阿雷欧虚弱地站起立身，十分真诚地向走近的莱古鞠了一躬，“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真是……”

  “无碍，无碍。反倒是，你的病，看起来不仅没有好转，而是更严重了？”

  莱古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示意阿雷欧也坐下。

  “问题没有解决，又怎么会好转呢？”阿雷欧强忍着仍然隐隐刺痛的胸口，缓坐下来，“莱古老先生，我这次来……”

  “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但我只能告诉你，你想要的答案在军队里。”莱古抬手成掌十分严肃地打断了阿雷欧的话，“而且，只能你自己一个人去寻找，十分的危险，可能一不小心命就没了。阿雷欧小友，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谢谢您的好意，我也知道越接近答案就越危险，但是我一定要去寻找。还有，军队……是与奥斯泰勒那个家伙有关么？”

  看着莱古一脸严肃却略带担忧的样子，不知为何，阿雷欧突然感觉心里有着一道微弱的暖流淌过，自己的脸色也渐渐由说不出的苦楚变为无可动摇的坚毅。

  “唉……应该是有关系的。只不过，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

  想起自己昨天预测到的可怕现象，莱古用枯槁干皱的手死死握着暗金手杖，双腿随着仍抹除不去的恐惧不自觉地微颤几下。片刻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阿雷欧说:“说一句不应该说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的那份纠缠与执念，不然，你是永远逃不掉这无限轮回的折磨与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