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流沙

  宛如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无助地蜷缩着瘦弱的身躯，即使头部遭受到接连不断的许多发锈的金属钝器的猛烈敲击，即使受到某些心怀贪念的亲戚雇佣的来自贫民区的“渣滓”们，对他咬牙切齿吼出的咒骂话语中充满了死亡味道的生命威胁，莱古那紧紧环抱在一起的双手也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是一名源能力师。如果他想，哪怕觉醒的源能力再鸡肋再无用，只需要运转体内蛰伏的源力，杀几个普通人，就像随手碾死几只小虫子一样简单。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人类星源联盟在公布的关于源能力师的众多约束法令中，有明确禁止——任何时候，不允许在源能力师约束法令涉及和保护的区域、星球、星系、星图等肆意屠杀或以各种含源能力、源力等手段及形式层面上谋害无源能力、源力的联盟公民。

  然而，这并不代表莱古就真的不敢杀人。源兽被逼急了还会以命相搏，更何况是拥有源能力的人呢？他不愿意动手的主要原因，托可莉很清楚。

  这个男人倔得要命，他不动手反击是因为不想让怀中所守护的东西再沾染上任何一滴血液。

  难道生前就战斗不止，直到生命最后一刻才不甘地罢休的沉眠者的遗物，仍然还要遭受到多次肮脏不堪的人争兽夺才能令其得以安息吗？

  莱古绝不同意。

  如果是别人，可能他还不一定有足够的理由插手。但是，这可能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东西及线索，他不能无动于衷！

  尽管他的母亲和父亲在他牙牙学语的岁龄就离开了家族。尽管只有在生日的时候自己深深的翘首企盼才能化为现实，他才能见到父母亲一面。尽管在外人看来，这对夫妻并没有尽到身为父母应有的责任。但是，乖巧懂事的莱古却并不因此而怨恨他们。

  相反，自己的父母都是源能力师，而且还是源能力师中颇有名望的佼佼者，为家族立下数不清的战功这一事实，就足以令其他同样岁龄的朋友们万分倾慕，而他也能骄傲地挺起胸膛听着大人们的毫不掩饰的称赞大摇大摆地走路。这些形形色色的事物，总会使他的不满与怨气削弱许多。

  印象中的与梦境中所观看到的，莱古的母亲是极其温柔贤惠的。托可莉最难忘的，是那双似乎能倒映悠悠碧空的幽潭里的清水一样的眼眸，常常波漾着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赞颂与向往的母性光辉。作为一名源能力师，她的追求简直天真得不像话——竟然只是想和自己的孩子莱古以及爱人一起快快乐乐，安安稳稳地度过和普通人一样的一生。

  但，这是不可能的。托可莉对此最深有感触。

  而莱古的父亲，则是要令人敬畏与惧怕一些。因为在他的脸上，几乎就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一副所有人都欠了他几千兆星源币，而他简直要拿着砍刀吃肉喝血的恐怖模样。

  唯一一次，是梦境中所重演的，莱古遭遇的一起恰好发生在他眼前的凶杀事件。那次事件过后，托可莉极为罕见的看见了莱古的父亲的笑容。那是自己的孩子终于学会运用智慧做到力所能及的事情的认可与满足的笑容。与每当她做好一件小事情的时候，莱古那脸上的微笑相差无几。想必，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乐意看到的吧？

  只可惜，一切的一切，全都随着两人的离奇死亡而化作了一缕无息的青烟，默然消散在和煦的微风中。

  生前再有名声，权利再大，实力再厉害的人，最终也敌不过时间洪流的洗刷，不免要成为一抔紧握着的手掌中留不住的土灰。

  可以想象，那一个电闪雷鸣的墨云层层密遮的夜空，在一个深昏幽静的无人街巷里，这一个抬头仰望渊秘浩瀚无垠的星图时心中会产生无尽美幻的奇思妙想的孩子，最后还是失去了能够证明他的生命的存在是有意义的疑似源能武器的“珍宝”，该有多么的绝望与惧怕？

  一无所有并不能打败一个人。但被真正的本源遗弃在外，当生与死变得没有丝毫的意义和作用的时候，这个人的不论是光耀宇宙的，还是悄无声息的毁灭，甚至都不会残留有半点的会引起注意的痕迹。在别人眼里，或许莱古就是这样的人。可悲至极！

  然而，托可莉知道，实际上，他怀中所想守护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源能武器，更值不了多少的联盟星源币。它只不过是两只雕铭着似乎是某种失传已久的极为古老的文字和精美花纹的铃铛。

  这两只铃铛承载着一位母亲临死前对自己孩子的全部的未能一一实现的爱。后来，在莱古的梦境中知晓了一切的托可莉，利用源能力暗中追查偷回铃铛后还给他时，却又被他作为“忘却过往的一切，彼此相依、重新开始、好好活着”的拉钩约定的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倘若莱古的父母没有死，家族中的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在遇见他时依然会是“笑脸相迎”，对他毕恭毕敬的；而他，也还会是父亲的好儿子，家族的家长候选人，未来无上高贵耀光加身，尽受星球上亿万人的瞩目。可是，在残酷无情的事实面前，这些幻想最后也只不过是餐后闲余时间的痴心笑话。

  没有相应的实力和权力的威慑，他人的赞叹羡慕就会变成扭曲黑暗的嫉妒及贪婪。

  失去了父母的莱古，就仿佛一条单纯无知，天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屠刀下待宰的肥白大鱼。直到锋刃狠狠刺透鱼鳃，汩汩散发着浓烈腥味的热血漾出，才会在不解和不甘中使劲扑腾几下，无力地感叹着即将到来的死亡的命运。

  万念俱灰的他一心想要求死。

  但显而易见的，就连死亡都不愿接纳他的灵魂——不论如何寻死，或者以各种所能想到的方式去自杀。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都会莫名遭遇到花样百出的意想不到的奇葩事件或因素阻挠。而事后也总是会被蹂躏得只剩下半条命。

  这可能听起来很奇怪。一个执意想要寻死的人不但没有死，反而还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戏弄得晕头转向。

  经过多到数不清次数的自杀寻死失败后，莱古终于不得不放弃了。一次次的尝试让他隐隐有些明白了原因的所在——他的一直都不肯显露出来的源能力，其实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自己的主人，使他免遭死亡的侵袭与收割。

  托可莉还曾调皮地揪着莱古的头发问他当时的感受是什么。莱古一脸苦笑着无奈地回答说，这感觉就好像是，一株刚顶破土壤的嫩芽在轻悠的摇曳中满心欢喜地昂首，期盼着新世界对于新生命的爱抚及洗礼祝贺。然而，不管是带来安全舒适的温暖的光芒，还是洁净不带一丝污染的雨露等，似乎全都忽略了它的哭闹，故意避开了它。介于死和不死之间，大概勉强可以形容它的状态吧。

  当然，如果是其他人通过觉醒而获得这个未知的源能力，或许这个人现在已经乐成疯子了。但为什么却偏偏是莱古这个向死而生，不懂得要好好珍惜的悲人拥有了它呢？宇宙中假使真的有从源至今关于命运的虚无缥缈无法证实的传说，那么命运如此安排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不得而知。

  对于它除去已知的免于自杀式死亡的神经作用，还究竟隐藏着什么，甚至就连它是什么时候自行觉醒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的莱古陷落进更深的迷茫世界里。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简直就是一具失去思考能力的灵魂的行尸走肉，最初是从一小片区域，然后到星球之间，最后到星际层次的目空游荡。

  说是游荡，但又其实更像是想要寻找些什么。可能是一个能够令人心满解脱的答案，又像是一句蕴含着能够给予人无穷的力量的话语，也或者是一隅平祥和谐的自然秘境。

  总之，他不断流离在各个星球，被无数人和其他种族的生物所鄙视、厌恶、践踏、驱逐着。

  这种还以为将会持续一生的情况，直到有一天被倏地打破——他莫名奇妙地就突破到灵源级第一等级，那沉寂多年暗中守护的源能力又蠢蠢欲动地活跃起来。

  它完全像是一个拥有着意识和独特的思维方式的“无形能量体”，疯狂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暗示、预感，甚至造现出一些似乎是有关于未来的模糊不清的画面片段。

  莱古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画面中所隐藏的，或者说是源能力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似乎，它，想要莱古寻找一颗属于人族掌管的，他听都没听说过的星球。而在他找到之后，在那颗星球上，他还要等将会彻底改变他下半部分的人生的两个人。

  那个疑似托可莉母亲的黑袍女人，以及当时还处于婴孩岁龄的托可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