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流沙

  特古星的黑夜时刻确实很短暂。站定在被凉风吹拂得犹如艺术者优雅飘舞的幕帘半遮的窗户前，莱古手捧一杯氤氲袅袅的馥罗茨贝汤，望着窗户外的天空渐渐澄明。

  源力辉灯已经进入待机状态，碧云浮悠下的奥里根区域，得到短暂休憩的人们重又回归到各自的岗位上，城市中蛛网覆罗的源磁车道，就像枯涸的河流恰逢狂风暴雨的补给，无数驶向远方的由人控制的悬浮汽车来来往往，浪涌奔腾。

  “果然还是逃避不了吗？唉……”极为痛苦地叹了口气，莱古摇摇头，一口饮尽杯中剩余不多的馥罗茨贝汤，患得患失地回身看向躺睡在沙发上的两人，“这么快就醒了么？怎么样，还好吧？”

  “回来了……嗯，我还好，那纠缠了我这么久的死亡噩梦已经被托可莉彻底根除了。”轻揉着有些胀痛的额角，阿雷欧神清气爽地站起身，看向一旁微眯着眼睛，脸色略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一副气劲不足的样子的托可莉，“就是这孩子……在梦境中受了点伤，虽然伤势已经得到了治愈，但是最好还是去休息休息。”

  “唔，我没事啦！就是感觉……有点使不上力气。”仿佛一只小兽虚弱地缩靠在沙发上，托可莉小手抱着双膝，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有些惧怕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似乎忘却了梦境中的谈话的阿雷欧，“对不起……那个……你要走了吗？”

  神色不善地摇摇头，阿雷欧并没有接受她的道歉，而是转身与目光炯炯的莱古威严对视:“莱古先生，按照你的源能力，应该已经预料到我接下来想问什么了吧？”

  “从你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它就已经告诉了我过程与结果。”莱古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到沙发前略显轻松地坐下，同时也伸手示意阿雷欧坐下说话，“从莉儿的话语中，你应该也已经猜测到有关于我与你所要找的线索的关系了。奥斯泰勒的确是我曾经的兄长之一。”

  “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阿雷欧目光阴冷，语气中杀意弥漫，“而，你，为什么又要隐瞒我？可别说是为了我好啊，这些毫无意义的玩笑话我并不想听。刻意扮老，给托可莉装备源能战装，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里虽然距离不远，但你原先的住址，并不是现在这里吧？你在逃避些什么？”

  “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它也没有告诉我，只是把最后的结果显现给我看而已。至于我在逃避些什么，难道我的源能力还不足以说明吗？阿雷欧，你我之间虽然岁龄相差不大，都被那所谓的命运玩弄着，但，我们所选择的道路，各不相同啊！”莱古说。

  “的确，我是一个一无所有只想着复仇的亡命徒，也许某一天就会死在一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无人过问。你是一个只能乖乖接受命运的安排，一旦有丝毫的机会就会想着该如何逃离的懦夫。但，你要知道，你尚且还有选择或回旋的余地。”阿雷欧大笑，眼角仿佛有泪在闪烁，他霍然起身，阵阵仿佛失去了控制的源力扭曲着自全身漫散而出，同时，指缝间，七银也蠢蠢欲动，“而我，没得选择！”

  “爸爸！阿雷欧叔叔！”托可莉惊呼，泪流满面地挣扎着起身要挡在两人之间。

  内心的痛悔与无措终于还是冲垮了她本就脆弱的防线堤岸。她不明白，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原本是可以笑着互搂肩膀亲密交谈的好朋友的两个人，突然之间就反目成了仇敌，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和阿雷欧透露了爸爸的秘密吗？

  “不，你错了。我也无法选择，被卷入这个大漩涡并非我所愿。从源能力自主觉醒的那一天，我的命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犹如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威胁的蜂兽，不输于阿雷欧的浅红色源力咆哮着狂涌而出，莱古缓缓起身，伸出被源力缠绕的双掌，一手把托可莉狠狠压制在沙发上不让她冲动，一手向后做出一个虚握的手势，“看看吧！我何尝不想像你一样？我也有需要复仇的人，没人天生喜欢当懦夫！但是托可莉呢？难道我要带着她被人无止境地追杀而流亡吗？”

  暗红色的绸布幕帘被暴力拉开，略微刺眼的光嬉笑着挤进大厅，贪婪地吞噬着所残余的，惶恐尖叫慌急躲匿的黑暗。

  似有所感，阿雷欧偏头朝窗外看去。临近莱古的房子的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汇集了数量可怕的追捕型源能机器人，它们排列整齐，端举着警用型的小口径的源网喷射炮或源镭射枪，将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甚至，邻家的房顶，一个个早已瞄准好等待射击指令的区域执法者的源能狙击步枪反射着阴冷的狙击镜光，似乎毫不顾忌暴露自己的位置。不仅如此，在源力的辅助下，阿雷欧还隐约听到了环绕成圈，盘旋在头顶实时监控警戒的，应该是处在隐形状态的“源天眼”的，因源能反应器产生的强劲动力而不断发出撕裂风的咝咝声。

  有不少仍呆在家中休息的邻居听到声音，好奇地拉开幕帘，探出头来。但，仅仅是一眼，却又吓得一声不吭，脸色惨白地缩了回去，同时锁死窗户，急忙拉闭幕帘。那样子仿佛他们看到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武装部队，而是一群从无法之地潜逃出来的嗜杀成性的“魔鬼”。

  看情况，这幢房子已经被彻底地孤立起来。莱古、阿雷欧、托可莉，三人被困于牢笼之中，就像绝地中只能垂死挣扎的猎物。

  “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这是奥斯泰勒下达的指令。”松开对托可莉的压制，莱古大步流星地走向茶几，将其一脚踹倒横挡在窗户前，“还想问什么就问快一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开始派人过来了！”

  “该死！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要抓我们？”倏地蹲伏在沙发后，躲避着执法者们的瞄准，阿雷欧的语气充满了惊怒与不解。

  被人算计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从踏进我家门口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他可不想太多人知道他的计划！”莱古耸耸肩，招手呼唤傻愣在沙发上的托可莉，“莉儿，快过来！”

  迅速回过神，托可莉点点头，灵巧地跃下沙发，俯身冲到倚靠在茶几后的莱古的身旁:“呜……爸爸，我们该怎么办？”

  “你这是要把我拉进漩涡里？”阿雷欧大吼。

  这时候的门廊与草坪外已经响起了“啪嗒啪嗒”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已经近在咫尺了！

  “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的好不好？你自己要一头扎进来，谁拦得住？”抓起早就放在一旁等待使用的暗金手杖，旋拧杖柄，莱古笑着看向瞪着眼睛脸色铁青却找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语的阿雷欧，“怎么样？还要打吗？其实禁锢源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为什么不打！”阿雷欧超速蓄凝源力，看也不看地就向着窗户外晃动不已的叠叠人影甩手刺射出虎啸龙吟的七银，“先打碎他们的铁头，我再找你算账！”

  “哈哈！好啊！等打碎他们的铁头，你找我算账！”莱古大笑，拍下手中杖柄上显露出的红色按钮的同时，猛然起身一个狼扑，抽出挂饰在墙壁上的远古古董级别的大马士革弯刀，一刀斩碎了所有的窗户玻璃，渣粒飞溅。

  ……

  及时制止罗琪透支生命精力强行超额等阶使用源能力的行为，桐桐一把揪住眼前这个自己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的少女的衣领，也不管因受到源力反噬的她已经口吐鲜血，脸色惨白且晕迷无力，就暴力地将她提起，不留余力地狠扇了一巴掌:“动不动就拼命，队长的生死还不清楚呢！你就想领先她一步死吗？你以往的冷静呢、智慧呢，都丢去喂源兽了？”

  怒目圆嗔，棕黑色的顺柔短发此时就像是一只受到挑衅的小兽呲牙炸毛的样子，可能是情绪不稳定导致的源力威压紊乱浮散，凝重得令人窒息的感觉越渐强烈。略微清醒的罗琪捂着肿胀的脸庞，有些畏惧又有些痴呆地看着桐桐。

  从结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桐桐发怒的样子。简直就是一个修炼源能力走火入魔的小魔女，那冰冷无情的眼瞳中反映出来的自己，于她而言仿佛一只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

  “对……对不起……”不知为何，一向强势骄傲，哪怕是做错事也只是偏头冷哼一声的罗琪，这一次竟然真的低下了头，主动向桐桐道歉，“你说得对，队长并没有死。是我冲动了。”

  “答应我，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吗？”听到了罗琪诚挚的道歉，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桐桐，鼻子一酸，松开手转而紧紧地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泪眼婆娑，像是怕眼前这个不知所措的少女眨眼之间就会消失不见，“对不起，对不起，呜呜……罗琪，一定很疼吧？”

  正因为亲身体会过失去好朋友的苦痛有多剧烈，才会懂得，珍惜现在，是有多么的重要。

  “嗯嗯……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打醒我。”不断地轻抚着桐桐的后背，罗琪抹去嘴角残余的血迹，微笑着看向走过来的众人，即使身体已经虚弱得只要桐桐松开手就会立即软倒在地，但她那重新振作起来的眼瞳中，却是透出比平时都要异彩光亮的精睿，“好啦，别哭啦，原谅你了。他们过来咯，你要给他们看你哭鼻子的样子吗？”

  “好好，我不哭了。”慌急地擦干泪，桐桐呜咽了一会儿，红着眼睛反身将她的手臂圈架在自己的脖颈上，“还能走得动路么？要不我和诗凤先给你治疗吧？”

  “嗯。”罗琪点点头，没有拒绝。

  这时候可不能因为心傲和矫情而勉强自己不接受治疗。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不过，在桐桐疾冲过来暴力阻止的最后两秒前，幸好源能力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至少，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换取回来的线索，还是极为有用的。

  “你们两个怎么了？没事吧？”时刻开启着源识探查四周可能潜在的威胁，冥千奚手执长剑，警惕地向略为狼狈的两人接近。

  跟在他身后的，同样是小心翼翼神经紧绷的众人。

  “你们快过来，罗琪她……”看见不断朝她们聚集过来的众人，桐桐欣喜又急切地招手，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们刚才的情况，让他们马上着手治疗罗琪，只不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抬手打断了。

  “让我来和他们说。咳……”深皱起眉，罗琪捂住小嘴轻咳一声，把涌上喉咙的蕴含着不受控制的暴乱源力的鲜血又咽了回去。

  再次确认周围确实没有什么危险，冥千奚舒了一口气，大踏步地走近两人，从空间储物表中取出一瓶装满水的金属储瓶递给神情慌乱的桐桐:“喝点水吧。嗯？罗琪，你受伤了？”

  “罗琪！你刚刚是不是又咳血了？”没有时间回答冥千奚的疑问，桐桐扶着罗琪紧走几步，让她在一块低矮的布满瑞兹比绒苔藓的石头坐下，全力呼唤体内休眠的源力，伸手捂在罗琪的小肚子上，“你坚持一会，我马上帮你治疗。”

  “我没有咳血，你先别急，我还有话要说呢！咳……噗……”

  可惜身体伤势的再度恶化并没有给予她再连续说话的权利。

  不由自主地咳喷出涌上的怎么也咽不下去的鲜血，无法受控的源力就像是解开了压制它们的神圣枷锁的小恶魔，从最初的警告，到现在，竟然缓缓开始肆意地攻击着她体内的器官。很快，罗琪就听不清楚桐桐焦急呐喊的话语了，眼前也越渐模糊起来，灰暗与叠影在交织闪烁着。

  “队长……队长没有死，我们……得回到明裕区去……”强撑着一口气断续地说出至关重要的需要接下来去寻找的线索，罗琪似喝醉了酒，摇晃着使出全身最后仅剩的力气，张开双手昏倒向急得泪流满面大声哭叫的桐桐，“记……住了……”

  “罗琪，罗琪，你醒醒！诗凤！诗凤在哪里？快过来救命啊！”

  “来了！来了！呜……纸兰你慢点，等等我！”

  也许是因为罗琪的昏倒极大地分散了布特尼的注意力，当急躁不安的他回过神来想呼斥磨磨蹭蹭的逐金鹿王一同走向她们所处的位置时，却是发现炮口下的总是面露人性化的淡淡微笑的兽王，早已如飘落的枯花瓣，在淡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气息也是迷断散乱而无从追循。

  该死！

  “我这还有一个坏消息！大家小心，鹿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