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掌流沙

  如同至高荣尚的权掌战源军团、星源战舰阵的星空决策者所雷厉风行下达的指令，又似综合战斗力渊深不可测的令人情不自禁心生侥幸的源帝正巧途经身边的淡然漠视。威严神肃的极力忍住颤音的话语响落间，梦境世界将恭敬仔细地遵循创造主的意愿完美执行。一丝不苟。

  于是，梦核真正深深植根在阿雷欧的心念，无数生命在梦核的虚无层悄然诞生，欢呼雀跃着茁壮成长。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脆嫩纤细的草茎叶就势如破竹地顶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由黑雾凝融而化的，仅有一根手指厚度的黑土壤层，冒出对梦境世界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与喜欣的小脑袋惬意地摇晃着。

  如果恍惚忘却这是自己的梦境世界，在阿雷欧惊异而赞叹的目光中，这些虽然是草本植物里最基础、简单的单元，也是每一颗拥有生命痕迹的基本星球数量极多的最常见的附庸，微不足道，但当它们开始似浓稠的墨汁意外滴落，洇润漫延展显出一片广袤无垠的生意盎然的草地时，他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具体形容的生命精神的奇伟与阔丽。仅是手指言语的呼吸间，生命就必须择向诞生或湮灭，多么可怕的源造手段！

  然而，哪怕再真实细腻，再能迷乱感官的认知，这也只不过是一个人为捏造出来的梦境世界。始终不能成为现实。

  反倒是不听阿雷欧的诫告，坚持使用源能力的托可莉，在构筑出梦境世界的基础结构之一的草地后，顾不上理会自己的身体的精活力已经透支过度并开始出现剧烈喘息的症状，仍然执意抬起左手，握拳，伸出曲弯的食指勉强指向他的黑暗与虚无在悠游逐戏的头顶。

  “天……咳……天空！”

  仿佛奇点爆炸的刹那，金白色的星芒驱散开两个调皮的孩子，倾洒下柔暖、关怀、希望……抚耀着咿呀呼舞的草地。万里晴云，星辰闪落映衬，神远宏静的画像似无法触手，久观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梦境与现实，好像于一念之间反转，不过如此。

  但是，终究是支撑不住。无力地抱着阿雷欧的脖颈，迅速用右手捂住小嘴，托可莉小吐出一口再也咽不下去的，带着阵阵彩色源力紊乱波动的鲜血。眼中所见，事物的影，迷糊重重。耳朵所听，空态安然，已经暂时失去嗡动之感。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有着什么莫名的液体滴溅在后颈与右肩上，浓重的血腥味猝不及防地袭入鼻子，阿雷欧疑愣了一会儿，慌忙腾出手来迅速抹了一把后颈的液体伸至眼前查看，神情逐渐变得恐悔:“这是……血？托可莉！”

  双眼紧闭，睫毛微颤，嘴角带着还未干涸的血迹浅浅微笑，一脸满足与甜蜜的，睡枕在他的肩头的少女仿佛是睡着了，并没有回应他的急惧呼唤。

  千万不能睡！阿雷欧很清楚，真要是就这样睡着了，那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迅速蹲下身子，紧攥着托可莉的苍白得血管暴起却仍然不忘松抱住自己脖子的小手，回身稳扶，轻缓地将她平放在停止舞动的草地上，阿雷欧双膝跪地，看着状态安然，气息似因为没有可燃物质的支持而快要熄灭的火苗摇摆不定的她，紧咬着牙。

  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就像小栗一样……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倔强！该死，这样糟糕的情况……就只有这样才能救得了你啊！

  抱歉了……

  “喂！托可莉，还醒着吗？能听到我说话吗？快振作起精神，千万别睡着了……喂！该死！”

  放弃连续不断地轻拍着托可莉的脸颊，试图将她唤醒的无用作为，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脸，脑海中忖度着接下来要实施的救治方案的成功率，及一些微乎其微却绝不可轻易忽视的需要进行缜密处理的细节问题。

  如同一个石像雕塑，他沉寂不语，皱眉凝神。

  时间，似乎因为失去少女的引导完善，变得虚化和断缺而停止流动。

  原本，随着托可莉的逞强，受到源能力的反噬导致昏迷，阿雷欧应该会就此脱离梦境，直接苏醒，回到现实。但，令他疑惑与不解的是，梦境世界仍旧在缓慢地运转发展着。就像一块咔咔转动的油污齿轮，哪怕是余力已竭，却一定要随着古老锈坏的机器缓缓停止嘶吼，才肯罢休。

  像是有着什么无形的存在，特意阻止着，不让他轻松脱离——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微风，远远地推搡着静默不动，被莫名的悲落感笼罩的草群，如同茫无涯际的海洋上，一只贴临水面鼓翼飞翔的鸟兽，破击穿空陡然掀起的腾滚浪花，留下一圈圈浮沉、颤乱不已的水纹。

  仅犹豫片刻，每一棵阿雷欧视野所能及之处的草，都仿佛古时代的群臣在朝拜王座上的君主一样，卑微恭敬地俯身携礼赞言。

  他猛地睁开眼睛，惊讶万分。难道是因为这是自己的梦境，所以才会造成这样子无声却庞盛的现象？

  不，不是的，他很快反应过来，它们是在朝拜躺睡在地上的可以说是创造并给予了它们生命的神灵托可莉。

  虽然用神灵来形容此时这个被自己的源能力反噬而昏迷的小笨蛋似乎有些不太合衬，不过作为梦境的主宰者，君王阿雷欧却也不得不哭笑着毕恭毕敬心甘情愿地退后一步，让出最光耀的引众目期待的位置。

  石头经过千万载时光岁月的冲刷总不免要产生一些灵智，就像人族最初也要由喜欢捶打胸膛的古猿人进化为智人。梦境世界产生了一丝灵性，像是草群的异化生长，数不清的圆粗状的根茎从黑土中毫无预兆地破开，刺伸向似乎累坏了需要休息的托可莉。

  有那么一瞬间，阿雷欧以为这个梦境世界要趁此机会吞噬创造它的神灵，从而获得更为强大的能量来完善自身。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似藤蔓，又似某种兽物的黏滑软巧的触手，绿与黑的糅合虬缠下，数不清的青绿色根茎倏地冒出，轻柔地半卷起她的头部及躯体，片刻后开始缓缓托撑着她上升。根据灵敏的嗅觉寻到什么云雾缭绕的大山般的食物，微小的蚂蚁们自觉排位，竭尽全力有序地抬着山脚边缘，将其撼动挪移，如果需要什么解释或者形容，其行为大致就如此相似。

  难以想象，谁的梦境能够做到这奇异玄幻的一幕？

  可能是到了极限，托可莉的上升很快就停止了。阿雷欧情不自禁地退后几步，颇为好奇地微眯着眼睛目测她离地的距离。

  十分的合适。第一眼看去，假如有其他人在场，也许也会误以为是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女正躺在一张自然植物风格的小床上熟睡。

  但在阿雷欧的若有所思里，这恰好是一张极为合适的手术台。虽然说没有什么相应的其他医疗械物的辅助，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用正常的手段治疗被源能力折磨的托可莉。

  点点头，带着一股劲风踱回到“手术台”前，阿雷欧看着已经开始疼得皱眉的托可莉，毫不犹豫地撩开大衣，从贴近胸口的绒质的衬里中隐秘地摸拔出七枚型号不一的怪异银针。

  “七银，好久不见啊，上一次需要用到你，是什么时候了？”根据功能的不同，阿雷欧分配着七枚银针的顺序，将它们整齐地摊列在伸直的左掌上，“这一次要救的人也算是救过我的命，待会你可别闹小脾气罢工啊。”

  如同一个神经受损思维混乱的疯人自言自语，阿雷欧入神地凝视着掌中的银针，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似漫起一片月夜下的大海，有着粼粼的波光在将要休息的涛浪中斑碎闪动。

  如果托可莉还醒着，看见阿雷欧这样子的状态，肯定会忍不住惊疑的痛斥一句:喂！你脑子没出问题吧？和针说话，你是觉得它们会听你的话，还能乖乖点头吗？

  但实际上，它们还真的会听。这七枚造型各不相同，被摩挲得灿然反光，根部铭刻着细小的似乎是远古时代的，不知道代表着什么意思的特殊字符的银针，其实是承自阿雷欧师父之手的拥有些许灵识的源能武器。

  一般来说，宙域中大多数的源能武器，都只不过是为了契合主人的源能力及意愿，而被千方百计地寻找各种稀有或神奇的材料打造出炉。

  哪怕再锋利，再强大，它们也只不过是被视为为了在争斗中更好地打击敌人或者肆意屠戮生命的无情工具。

  它们本不应该拥有灵识。但物种的本身，情绪的剧烈酝酿、丝散的神魂附融、认血的命格链接……种种特异的因素，造就了它们能够获得智慧的“准许证”的机会。

  依靠在主人的身边时，它们可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可以是主人的衍生意识。被意外遗失时，它们更多的像是一个很难长大的幼孩。

  所以，阿雷欧表面看起来一脸威肃，似乎在与它对峙，但其实上心里却是正无奈地与顽劣的它沟通疏导。

  被阿雷欧称作“七银”的源器，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贪婪地吸收着他体内汹涌而来的源力，饱和之后才忽忽悠悠地飘飞至托可莉身体的上方，等待着他接下来的使用。

  看着七银的配合，阿雷欧微微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可以着手治疗了。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脱掉托可莉的长裙。

  虽然作为一名源医，在面对各种各样的伤病者时，内心理应怀着尊重、净洁且无旁骛。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面前这个与不久前刚刚认识的桐桐大致相同岁龄的少女即将要裸身接受自己的治疗，阿雷欧的心里就觉得烦乱不已。

  是什么原因呢？他猜想就像师父说的一样，医者，当医及亲朋好友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担心自身做得不够完美，不能彻底根除病痕，因而容易心烦意乱，酿成更严重的甚至是亡命的灾祸。回想过去，那时候的小栗不也是如此吗？

  至于欣赏托可莉娇小玲珑嫩白如雪的玉体，阿雷欧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升不起一点念头。他可不是什么拥有变态癖好的人。

  未发育成熟的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不听话，喜欢一意孤行，但却过分知恩图报的孩子。

  强压下莫名的忧躁，阿雷欧伸出有些微颤的双手，开始解脱托可莉的衣物。

  很快他就停下动作，愣住了——脱下长裙的托可莉，竟然还穿着一身特制的处在休眠状态随时可以激活的黑色源能战装。

  能够抵抗低等级且分散部分普通的战源技打击的滑鳞式保护层，降低施展源技失败率的流线纹源力通脉管，布希莱卡级二型聚源核心。宙域星源商物网络中价值两百多兆星源币的贵物，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微眯起眼睛，阿雷欧沉默许久，放弃了继续解脱的想法。仅仅是针对源力的战装，不妨碍他运用七银给她治疗伤势。就是最后引导她体内的源力逸散的步骤可能会有点麻烦。

  “七银，定百会！主，精！”

  妙手摘取一枚悬浮不定的，根部的字符倏地莹亮起来的银针，阿雷欧轻柔托可莉的小脑袋，携着不可阻挡的尖啸之势疾刺入她头顶的百会穴。

  “唔……咳咳……噗……”几秒钟后，托可莉迅速转醒，突然睁开双眼，偏头喷吐出一大口暗彩色的血。很显然，血里含有大量因失去控制而暴乱的源力。

  “好疼……”只来得及弱吟出两个近乎无声的言字，托可莉就又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体内已经被破坏得这么糟糕了吗？真是……”阿雷欧脸色阴沉，又摘取了三枚银针，分别扎刺进脑海中最终抉择推选出来的托可莉身体上的穴位，“七银有四，辅，灵生！”

  话音未落，阿雷欧超额运转源力，手臂青筋根延似地暴起，再取最后三枚狠狠地飞甩，目标直刺剩余的穴位。

  “七银落，游幽域，源散，回神！”

  仿佛海洋风暴下的巨兽透气呼吸造成的恐怖漩涡，七银扎刺在托可莉身体的七个关键穴位，疯狂地吸聚着所有混含在血液中的磅礴的暴乱源力，然后与原本饱和吸收的阿雷欧的源力不断地进行中和。

  被重复精炼的原属于托可莉的七彩源力，经过七银的控制，少量地溯返到被抽空殆尽的血脉中修复伤势。但极大一部分，却是以七银作为媒介，肆无忌惮地逸散而出，在梦境世界中形成令阿雷欧惊异不已的星星点点的朦胧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