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黛岚居 下
“什么???!!!”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沈墨翎更是大惊失色,幸亏段清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姚青蓦然转身,语气森然地说道:
“别说是你们几位,就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毕竟三个月前我才同他在曦州的伏骥山中大战了一场,当时他失足掉下了青骢峰,我以为他绝无生还的可能,也就没有再多做寻找。谁知他竟如此命大,不仅这么快就回来了,还能找到帮手,一起冒充我出来招摇撞骗,实在是可恨至极……”
“你……你说什么?!”叶从恩本来在一旁静观其变,却不想听见了这样的一番话。这些言语在别人耳中或许不算什么,但落在她耳中,却无异于平地惊雷,炸得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不由失声叫了出来。姚青见她失态,犀利的眼风立刻扫了过来:
“怎么,这位姑娘有什么疑问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惊讶,那青骢峰如此之高,从上面掉下来怎么可能不死?会不会是您猜错了。”叶从恩强作镇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嘴唇却霎时间白了。她只觉得整个人似是从头至脚被浇了一盆冰水,凉得透彻心扉。“萧长天……何萧……”她在心中默默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眼前不断浮现着与他相处的种种画面,只觉心中一阵刻骨铭心的抽痛。想到他那明朗的眼神与和煦的笑容,她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同杀害了刘白羽的凶手联系起来。但一转念又想到他曾说过的自己家中恩怨,她忽然恍然大悟,那时他说的“二哥”,恐怕就是死去的千影教前教主洛戎;而那个心狠手辣、杀弟夺权的大哥,赫然就是站在她面前的姚青!
“宁儿,你怎么了?”沈墨翎忽然发现叶从恩低头不语,额角却渗出密密的汗珠来,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觉她掌心冰凉,不由吓了一大跳。叶从恩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道:
“我没事,可能还是着了暑气,有些不舒服,一会儿就好了。”
“哦,那你赶紧喝口茶歇一歇吧。”沈墨翎急忙拿起一边的茶盏递给她。叶从恩敷衍地喝了两口就放了下来,摆了摆手让沈墨翎坐下,看似面色恢复如常,但她神色间的一闪而过的惊慌却被却早已被姚青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说道:
“常人掉下那山崖,自然是粉身碎骨。但我那三弟本就武艺不凡,又有智谋,既然他能活下来,身手又完全恢复如初,想是他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遇吧。”
“何萧?就是贵教那个杀害了刘少庄主的叛将吗?”玉樊离这句话轻飘飘地一扔出来,在场各怀心思的几人又俱是一震。姚青转身含笑道: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之前何萧杀害刘少庄主之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但他虽然罪大恶极,却也到底同我做了二十多年兄弟,于蓝本不欲声张,只想自己手刃叛将。谁知现在他不但未死,还胆大包天地将望御门也牵扯了进来…………这番作为,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他的语气轻缓,说到最后一句时甚至微微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但面上却结了一层寒霜,听在叶从恩耳中,几乎是咬牙切齿。她暗自心惊,自己不过是同姚青在同一个屋檐下待了片刻,就已觉察到他城府的深不可测。他脸上越是和颜悦色,她便越是胆战心惊。姚青继续转向沈墨翎道:
“不过沈姑娘,他既然已经从你口中掏出了《无双经》在贵山庄的秘密,下一步恐怕就是上门索取了。虽然先前我并未听说有这回事,但何萧也说了,此门武功缩减寿命,同我自身也息息相关,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只是眼下群雄会开幕在即,我教又是第一次参与,我肯定是走不开的。能否请你回家一趟,向令尊禀明情况,请他多加防范?待群雄会一结束,我立刻亲自登门拜访,咱们再行商议。”
“这……”沈墨翎没料到姚青会提出这种要求,因为之前并无回家的打算,此刻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玉樊离轻咳一声道:
“姚教主,我知道你心情急迫,只是墨儿要代表我望御门参会,此刻也无暇返家。不若让她修书一封,我找个妥帖的信使送去落霞山庄。正好您要在日后去拜访的话,也可以将名帖一并送去,您看如何?”
“还是玉掌门想得周到,是晚辈心急了。”姚青又拱手做了一揖道:
“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此地厨子不错,各位不妨留下吃个午饭再走?请在此处稍等,青去后面写几个字给沈庄主,可否麻烦您托人一起转交。”
“……哦,吃饭就不必了,我同几位长老说好一起的。何况晚上还有群雄会的开幕庆典,老夫想带他们出去热闹热闹,所以想早些回去休息。姚教主要写书信,大可自去写,我等在这里等候便是。”玉樊离客气地回道。姚青也没有多做挽留,同姚北望对视了一眼,说了句“那就失陪一会儿了”,转身便向堂后走去。等他们一离开,叶从恩便急急问道:
“师父,您打算派谁去送信?”
“你问这个做什么?”玉樊离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叶从恩尽量平和地说道:
“……我……我是在想,此事事关重大,一定得选个妥帖之人才能放心。但师兄师姐都走不开,如果您实在找不到人,不如就让我去吧。”
“你?”玉樊离上下打量了叶从恩一会儿,见她手紧紧捏着拳头,面色苍白,神色古怪,不由皱着眉头道:
“宁儿,你怎么会主动要干这种事?你今天……有几分古怪啊。”
“我……”叶从恩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
“姚教主不是说,何萧很有可能会去落霞山庄吗?他杀了我表兄,我总得去……”
“不行!”玉樊离原本就猜测她是为了替刘白羽报仇,此时听她亲口承认,自然一口否定。他见叶从恩垂下头去,又想到这个徒儿自小乖巧,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此时应当也是报仇心切,不由又生了几分怜惜之意,安抚道:
“宁儿,为师带你来这群雄会,就是要让你历练的,你跟他们一样走不开。如果要你去送信,那还不如直接让墨儿回家一趟呢,还要找信使干嘛?”
“师姐,你呢?”叶从恩闻言,知道从玉樊离那儿讨不得什么好,顿时转向沈墨翎,希望她能替自己说几句话。但沈墨翎只是叹了口气道:
“宁儿,若说想替子素报仇,我比你更加想。但那何萧是何许人也,即便我没见过他,也知他武功必然远在我们之上,你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落霞山庄机关密布,即便是绝世高手,硬闯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我还不如留在此地静观其变呢。”
“可是……”叶从恩还想说什么,却被玉樊离打断了。玉樊离瞥了她一眼道:
“墨儿说的对。送信之事,为师自会找人去做的。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休息,明天都要上场,一个也跑不了!”
“是……”叶从恩见玉樊离板起了面孔,只能无奈地退后一步,乖乖闭上了嘴。不一会儿,姚青拿着一封装好的书信走了出来,恭敬地交给了玉樊离。两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姚青便送他们出了院子。叶从恩在登上马车的时候回望了一眼,见姚青负手站立着,眼神如箭一般钉在她身上,让她再次不寒而栗,连忙钻进车厢放下了帘子,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她方坐正身子,就见沈墨翎拧眉看着她道:
“宁儿,你今日到底怎么了?真的有些怪怪的啊。”
“……”叶从恩咬了咬嘴唇,看着沈墨翎正色道:
“师姐,你觉得……姚青此人如何?”
“?”沈墨翎没料到叶从恩会问这个问题,不由愣了一愣,思索了一下才答道:
“……足够谦和,也有魄力,能成大事。”
“那你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吗?”叶从恩又追问道。沈墨翎这回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
“不是。他身上气质不够正派,不是光风霁月之人,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他说的话,你可全信?”
“……七分信三分疑吧。江湖人的话向来不可全信,但我也觉得他没必要对咱们说谎啊。”沈墨翎道。叶从恩往身后的车壁上一靠,闭上眼睛缓缓摇了摇头道:
“那可不一定。正是因为咱们不了解他,才最可能被煽动啊。”
“……”沈墨翎听了这话,不由皱起了眉头,略带责备地说道:
“宁儿,你素来待人宽厚,怎么今日第一次见那姚青,就对他有诸多成见?这不像你啊。”
“可师姐你不是也说了吗,他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叶从恩身体前倾,双手不知不觉就紧紧揪住了身下座椅上的垫巾。沈墨翎鲜少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模样,忽然黯然道:
“……可是……这么说来,我爹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难道我就该对我爹充满敌意吗?”
“……”叶从恩听了这话,忽然想到了舅父刘君泽在人前人后的两副面孔,不由一时语塞。沈墨翎叹息道:
“这江湖中的人,只要能出人头地,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混得好的,往往不是光明磊落的。那姚青虽然看着就是一副心思深沉的模样,但他执掌千影教后功绩卓然,诸门派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你看,连师父都要敬他三分。咱们同他非亲非故,要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做什么?最多敬而远之罢了。“
“如果真能敬而远之就好了……”叶从恩看着沈墨翎明亮的眼睛,心中暗叹她还是心思单纯耿直,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何萧想要《无双经》应当是为了打败姚青,但真正修炼《秋水经》、面临折寿的却是姚青本人。若他仅仅只是盯着何萧,那毕竟还只是他们教中的事,但他的野心若是蔓延到千影教之外的人身上……她凝视着沈墨翎雪白的侧脸,忽然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细想,她只能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转而挑起车帘、假意欣赏窗外的风景,一颗心却似浅碗盛满了水,随着车轮的颠簸上下起伏,似乎一不留神,臌胀的情绪就要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