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孤形吊影
“或许，我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该走了吧……”
从相遇到现在，麦瑟从未见过贞德如此美丽的一面，褪去了平日那朴素的修女服，换上那优雅华贵的雪白礼服后，那个让麦瑟倍感亲切的小修女，仿佛变成了那极北雪原之上的天使，美丽到让人的视线为之凝固，呼吸为之停滞，哪怕下一秒会永远冻结与此，也不愿收回自己的注视。
礼服很保守，浑身只有锁骨以上的位置露出了肌肤，流苏般的金色长发被盘在了头顶，拜其所赐，那根令麦瑟无比怜惜的玉颈，也和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蛋一起，毫无掩饰地暴露在周围人的视线中，细腻如玉，肤白胜雪。而无论是那纯真可爱的脸蛋，还是那经由礼服勾勒出的窈窕曲线，都完美到了虚幻的地步，多一分显肥，少一分则瘦，如水中月一般，令人不忍触碰，生怕这份美到虚幻的事物会就此破碎。
面对周围人的注视，贞德虽然表现出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但也并未露出失态的模样。从小由修女长悉心教导过的她，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完全不输在场所有名媛贵妇的端庄与优雅，而且比起周围那些人，贞德身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故意做作的感觉，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纯真自然，纯洁得与这充斥着虚伪的大厅有些格格不入……
这般优雅端庄的仪态，加上她那天姿般的容貌，如果有人说她是帝国的某位公主，恐怕都没人不信。
在贞德伴随在布莱泽身边出现的那一刻，麦瑟的眼神很快便由一开始的震惊，渐渐痴了，最后变成了湮灭过后的虚无空洞……
这一刻，他仿佛重新认识了贞德，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容姿，使她就像立于人群之中的太阳般受人瞩目，加上贞德那颗让麦瑟感到温柔无比的心，让麦瑟更是为这枚太阳的光芒，感到一种将身心全然包裹的温暖……
但，太阳与人们之间，终归还是有着难以接近的距离存在的，而且一旦向着太阳凑近，阳光就会开始炙烤人们的身心……
面对这么耀眼的贞德，麦瑟越发觉得，自己与贞德之间的距离，在飞速拉远着。明明近在咫尺，可麦瑟却不敢去接近贞德身边，仿佛那里存在着某种领域，将他与贞德隔绝在两个世界……
站在那里的是贞德，但又不像是他印象中的贞德。
他想要去上前带走她，可是在看到贞德和布莱泽拉着手走进来的那一幕后，他的脚步便迟迟迈不出去了。
那个名为布莱泽的男人，即使站在此刻的贞德身边，也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两人之间并没有红花配绿叶的感觉，互相反而形成了完美的融合，将各自衬托得出尘绝世。论相貌，布莱泽也称得上是玉树临风，论气质，他的举手投足是那么端庄优雅，从容不迫，更重要的是，论家世，在场恐怕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这位公爵之子……
这种人中龙凤，仿佛就是为了站在贞德身边而生的，那个麦瑟不敢踏入的领域，他反而可以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在向周围宣示着他与贞德的关系。
而贞德被布莱泽拉着，也没有表现出抗拒，更是让这份怀疑渐渐落实，毕竟两人看上去是那么相配，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麦瑟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一幕，竟然都生不起半分嫉妒，仿佛就连他自己，也下意识地认同了这一观点。
他那为嫉妒所困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这或许……是我见过你最美的一面了，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也不配……”
虽然心中或许曾有过悲伤，但麦瑟这时候却连一丁点想哭的冲动都没有，平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我有什么资格去嫉妒他……对你来说，他是比我更好的选择啊……各方面都是……都比我更好……”
麦瑟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状态下，从那间大厅里一路逃回到自己藏衣服的地方。他的大脑几乎一直处于空白状态，完全没有任何思考，整个人的内心世界变得虚无而死寂，只依靠无意识间培养出的本能在行动着。
穿上那身熟悉的风衣后，麦瑟才终于隐约回过了神，双手无力地将那件兜帽拿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后，便咬了咬牙，套在了头上，将那令人恐惧的血色双眼，全然深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
将自己的装备重新穿戴好之后，麦瑟便立刻走出了这个房间，那似是怀念与不舍的目光，在向着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后，便消隐在了阴影之下，与那飘散的雾影一同逝去……
“已经……够了，我本来……就不应该在你身边停留这么久，现在，能代替我守护你的人，已经出现了……”
借着夜幕的掩护，城堡里完全无人注意到这缕幽魂般的黑雾，而麦瑟也得以安逸地离开，无声无息，犹如他来时那样。曾经这片雾气是那么浓郁，但现在却完全没有约束地扩散着，稀薄得几不可闻。
“那个人……不会像我一样千夫所指，不会让你们总是陷入麻烦与险境，更不会是个吸血怪物……”
在空中不知道飘了多久，几乎到了让麦瑟感到无法维持雾化的地步后，他这才降落在地面，在他之前和修商量着如何潜入城堡的地方，重新现出了身。
回到这个出发地点，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麦瑟的心也随之沉寂了下来……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吧……”回首望了一眼城堡，麦瑟那双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泛起了一抹不舍与留恋，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决然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然而，当他看到这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以及远处那陌生的街景时，他却不由得渐渐停下了脚步……
“……看来，我连自己应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身上的凄凉，麦瑟不由得深深地叹出口气，苦笑了起来：“我前进至此的意义，都是你给我的吗……”
麦瑟忍不住再次回过头去，瞥了眼那灯火通明的城堡，轻笑了起来：“你让我找回了些许过去的回忆，我却没能让你露出过那么幸福的笑容，也没能让你展现出如此美丽的姿态，更是连站在你身边的勇气都没了……但他却办到了，而且是那么自然，看上去和你是如此相配，天造地设，呵……我感觉自己才是妄想插足的第三者……”
麦瑟的眼神渐渐变得恍惚起来，仿佛回忆起了之前在大厅里看到的每一幕，无论是贞德和布莱泽牵着手入场，还是两人在大厅内四处有说有笑的游荡，甚至是最后在舞池里轻舞成双，都如走马灯般在麦瑟眼前一遍遍回放……
麦瑟也曾认为自己只是误会了那两人，也正是因为他心中仍有一丝希冀，他才会成功被修说动，想要去亲口向贞德问清这一切……
但是在看到贞德和布莱泽共舞时，两人那亲密的接触，温柔坦然的对视，以及贞德那时而娇羞，时而开怀的小女人模样，麦瑟发现，自己甚至连最后这一丝勇气都没有了……
在印象中，贞德有对他展露过这种模样吗？
还用得着确认什么“答案”吗？
从那时起，被担忧与质疑所惊扰，所困惑，所污染的麦瑟，终于得以从这种危机感中解脱了出来——用他最难以接受的方式。
“对不起……我……不能保护你到圣都，不能陪你回班加尔观光，甚至不能继续待在你身边了，请原谅这个，又一次食言的我吧……”突然，麦瑟的自言自语，竟然哽咽了一下，空洞的眼神，竟然闪过了一抹动摇的水光……
但下一瞬，便被他强行咬紧牙关，将这份动摇掩饰平息，恢复回了原来的样子：“奇怪啊，我为什么要说‘又一次’呢？难道我曾经……算了，过去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不能再让过去的‘幽灵’困扰着她了……”
此时此刻，麦瑟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充满了平静，没有什么剜心断肠的痛，也没有令人无力的绝望，仿佛已经没了感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仿佛与贞德相遇之前的那个自己，回来了……
收回目光，麦瑟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向着这条街道的尽头快步走去，漆黑的身影逐渐融入到了周围，一次转身，便消隐在街头的转角。
麦瑟渐渐不再去想、去思考任何事，顶着凄凄夜风，孤形吊影地走着，走着，宛如一台坏掉的傀儡那样，穿梭在这片富丽堂皇的街区。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他才发现，自己已然穿过了那片奢华的富人区，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商业街啊。”麦瑟漠然地抬起了头，眼前的灯红酒绿终于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但他却并未去寻找任何可以宣泄情绪的地方，而是融入到周围络绎不绝的人流中，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
“让开！”
但麦瑟才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大喝，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听到这股声音的他，立刻便向着路边上靠去，给那疾驰在街道上的骑士让路。
“竟然在人这么多的地方骑行……”
麦瑟刚想回过头去看看，到底是谁会在人这么多的地方骑马？却看到了两队甲胄精良的骑士在前开道，中间拱卫着两匹毛色雪白的骏马，迈着较快的步子，拉着一驾华贵精美的敞篷马车，从道路的中央快速穿过……
“那是！”
看到马车上坐着的人时，麦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上面坐着的人，除了在前面驾马的车夫外，还有一对俊男靓女，而且是他前不久才见过的——贞德，和布莱泽。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上，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此刻，贞德已经褪下了那身华贵优雅的礼服长裙，换回了原来那身朴素的修女服，可即便如此，她坐在锦衣华服的布莱泽身边，也没有任何不自然，宛如天生一对。
甚至连一旁的行人们，在看到这对俊男靓女之后，也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喂喂，马车上那是谁啊？”
“不知道哎，是某位贵族吧？”
“那娘们儿可真漂亮！看的老子都馋了！”
“那是教会的修女吧？为什么修女会和贵族坐在一起？”
“嘿，谁知道呢，搞不好那两人已经订婚了，毕竟教会也是允许修士结婚的嘛，你看那女的中指上，还戴着个会发光的戒指呢！”
“这么说也是哎，两人看上去就挺般配的……”
“要是我也能遇上这么漂亮的白马王子就好了……”
“醒醒吧，那种家世的人怎么会看上我们？”
就算麦瑟不想听，他那比普通人更为灵敏的听觉，可管不了他的意愿。
“……看来，不光是我，只要是个人，就会那么去想啊。”麦瑟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突然感到十分庆幸，因为这顶兜帽的关系，贞德并没有认出他……
而他也没能注意到，贞德那婆娑的泪眼，以及眼角所泛起的殷红……
“是要送贞德回教堂吗……嘛，应该与我没关系了……”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麦瑟漠然地眨了眨眼，随后立刻看向了远方，看向教堂所处的方向——
“呃！”
但他才刚刚转过脸去，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个满怀，恍惚之间，麦瑟甚至没能保持好平衡，愣是被撞了个踉跄，向后稍稍退去两步，才免于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的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属于顶尖杀手的敏锐性了。
这一撞的力度是有点狠，换做一般人的话早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了，那一直罩在头上的兜帽，在这一撞之下，竟然被向后微微掀开，露出了隐藏在兜帽下面的，那令人恐惧的血色竖瞳。
“喂！那是！”
“魔……魔人！是魔人！！！”
“不要……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像是被人迎头浇了盆开水那般，突然变得无比喧哗，人群以麦瑟所在之处为中心躁动开来，如同水波涟漪般向外扩散着。
位于这骚动中心的麦瑟，却对此根本不作反应，只是默默地扫了一眼周围，随后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
“哎呦，不好意思，你没……唉？这么巧？我们又见面啦！”
一头显眼的蓝发，加上那副放浪形骸的邋遢模样，还有那对眼神轻佻的紫色眸子，不是修还会是谁？
“你……”麦瑟不禁满是诧异地眨了眨眼：“你怎么会……你应该在城主府里才对吧？”
“当然是达成目标咯！”只见修的右手从背后一抽，一本约有三指厚的厚重书本，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上面印着圣光教会的辉煌烈日徽记。
这便是从城主府内取得的“神格派”篡改后的圣经，可就算怀疑它有问题，麦瑟也感受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就是这本书？”麦瑟冷冷地瞥了一眼那本圣经，眼神空洞，和修交谈的声音也变得极其低沉：“我可察觉不到任何异界的气息……”
“嘛，我知道你们魔人对带有异界气息的东西，都会油然生出莫名的仇恨……但这东西却是货真价实的‘本地物品’。”修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打量了下周围：“这里也不是能继续聊下去的地方，让我们……”
“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我和你的合作也该到此为止了……”
还没等修说完，麦瑟便直接回绝了他的邀请，眼帘低垂，双目无神地凝视着街道的砖面，慢慢踏出脚步，越过修的身影，如行尸走肉那样游荡：“祝你能调查出结果……保重。”
看着麦瑟这幅失魂落魄的颓样，修脸上那副轻佻的笑容也忍不住收了收，眉头一挑，满是诧异地回过头去，向刚和自己擦肩而过的麦瑟询问道：“难道你在为之前的那场‘误会’耿耿于怀吗？”
这句话刚一落下，麦瑟的脚步也随之停止，但他并未回头回答什么，只是默默地环视了下周围——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误会’……那就继续‘误会’下去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沐浴在满是恐惧与厌恶的目光之中，麦瑟似乎是得到了最终确认的答案一般，眼神也带上了一丝释然，迟疑的脚步，也随着这份释然而重新迈动，但这一次，那迟钝疲软的步伐，却是那么坚定决然。
“我不该忘记的……我怎么可能……会让他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