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道别
望向远方，班加尔教堂的身影，即便在黑夜之下，也依然是那么引人注目。教堂顶部那口金钟仿佛一轮降临地面的明月，散发着浅浅的金色光芒，温柔地照映着教堂周边，柔和的光线并没有突兀地破坏这片夜色，而是与其相融，让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大幅提升了可见度。
此时此刻，麦瑟早已远离了那条商店街，立于一栋高楼的楼顶。深深地呼吸了一番后，麦瑟便立即消失在了原地，化为一道迅疾的黑影，如兔子一般，跃过一座又一座建筑物的屋顶，驰骋在班加尔的上空，向着远方的大教堂笔直地前进——
“修女长一直那么照顾我，跟她道个别再走吧……”
……
“也不知道那俩孩子怎么样了……”
教堂大厅中央，那座耀眼的辉煌烈日图腾之下，一位年迈的修女，正半跪在图腾的前方，默默地低头祈祷着。
“但愿贞德别出事……但愿麦瑟能救出她……”
就在不久前，修女长才终于从圣光耗尽的疲惫中苏醒过来，从孩子们口中惊闻贞德被人带走的她，下意识便要前往城主府，欲将贞德救回。
但，那位之前将贞德的下落告知给麦瑟的神父，却正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刚刚苏醒的修女长面前，将她激动的情绪抚平后，告诉了她有一位魔人前来探询过贞德的下落，白发赤瞳，一身风衣漆黑如夜，腰间别着把剑，这下，修女长才终于安下心来。
因为，麦瑟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才会冲到教会的领域，才会来到这里找寻贞德的下落。对麦瑟的信心，让修女长这才松了口气，她深知自己这种状态也已无力从城主府带走一个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身为魔人的麦瑟身上。
而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为这两个孩子不断祈祷，祈祷两人平安归来，祈祷不会发生任何悲伤的事情……
不知是否是修女长的意志所影响，那铭刻于高墙上的辉煌烈日，在修女长的不断祈祷之下，光芒竟然越发强烈了起来，有如真正的太阳一般，照映着大厅中的一切，包括这位虔诚的修女。
“警戒神术被启动了？”但，哪怕被这温暖的光芒所包围，修女长也感觉不到任何沁人心脾的暖意，有的只有单纯的讶异，以及紧随而来的危机感：“有人入侵教堂？”
“……又失败了，看样子，我几乎不可能成功潜入这里。”
修女长一脸凝重地转过身去，刚准备凝聚圣光应付那个让警戒神术报警的存在时，一个低沉而冰冷的男性话语，突然从教会的大门方向传来——
“这个声音……”修女长立即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了那不断从大门的缝隙处不断泄露进来的黑雾，这熟悉的一幕让她那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些许，直到这团雾中走出了那个白发赤瞳的男人后，修女长一直吊着的心，才终于放松下来，赶紧解除了教堂内的警报。
“对不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进来……”麦瑟面无表情地道了声歉，但那失去神采的双眸，却在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看来贞德还没回来……”
“赞美圣光，你终于回来了。”看到麦瑟现出了身，修女长心中的担忧也终于落下了一半：“为什么贞德没跟你一起回来？她人呢？”
“她……她很好，你不用担心。”麦瑟开口前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向修女长解释起来：“一会儿布莱泽会送她回来的……应该。”
“应该？这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是布莱泽送她回来？”
修女长的满心疑惑正欲问个明白，但警报刚刚被触发，听到外面越发清晰密集起来的脚步声，为了避免再起麻烦，也只得暂时打住问下去的欲望，这便立刻对麦瑟招了招手：“这里不适合谈话，跟我来！”
然而即便修女长这么说，麦瑟也没有挪动半步：“不……我只是来道别的，话说完就走。”
“……什么？道别？”
修女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只脚才刚刚迈出去，差点被这句话惊得绊了一跤，眼眸中的神采再也不复之前那般冷静，满是疑惑与讶异：“什么道别？你在说什么？”
她并不知道麦瑟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这时候，修女长才终于注意到，麦瑟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想，我的使命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说完这句话后，麦瑟便立刻转过身去，渐渐缥缈的身影逐渐化为一股滚滚黑雾，向着教堂的大门方向漂去……
“对不起，修女长，还有……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但是很快，一股明亮的光束，瞬间便刺破了这阵黑雾！随后直接在空中绽放开来，化为一层薄膜，将麦瑟所化的黑雾全然包裹。虽然麦瑟在遭遇包围的那一瞬已经向着周围四散，但扩散的速度却根本无法和这团光相提并论！眨眼间便被这层光膜牢牢包裹住，无法动弹的他，只得重新化为人形。
“到底发生了什么？”
修女长的脸上再一次显现出了疲态，毕竟才刚刚从圣光之力告罄的状态恢复过来，这时候所使用的神术看来也是消耗不小，可她依然毫不犹豫地透支着自己仅存不多的力量，将麦瑟强留下来。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麦瑟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期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没有功夫继续问下去了，教堂内的警戒力量已经被惊动，她和麦瑟都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时候的修女长也只得继续透支自己的力量，带着被神术困住的麦瑟，飞速赶往教堂后方的教会人员宿舍。
很快，两人便回到了修女长住下的房间，刚一进门，修女长便立刻控制着包裹着麦瑟的光球，将其丢进了房间里。
“……把这罩子解除掉吧。”麦瑟依然是那副颓丧的模样，失魂落魄地坐在光罩之中，对修女长说的话语，也有些有气无力：“修女长，你才刚刚恢复，继续透支力量的话，只会让你再度昏迷。”
“但在那之前……我要问清楚……”修女长已经无法掩饰脸上的疲态，但看向麦瑟的目光依然是那么坚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是去救贞德了吗？为什么她会被布莱泽……送回来……为什么她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看到修女长如此倔强的样子，麦瑟也有些不忍地转过了头去：“……你还是把神术解除吧，我不会走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的。”
“哈……哈……”修女长虽然有些疑虑，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麦瑟，便直接终止了对神术的供能，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两腿一软便倒了下去。
但就在她即将摔倒在地之前，一道迅雷不及掩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扶住了她的身子。
正是脱离了神术束缚的麦瑟。
“麦瑟……你究竟……”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修女长终于注意到了，麦瑟那双灵动的血色双眸，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活力，犹如一潭死水。
“……在你昏迷后不久，贞德便背着你，带着孩子们来到了这间教堂，而我……则去四处问询如何前往圣都……”
麦瑟一边说着，一边扶着修女长坐到椅子上，慢慢地将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道来，从他和那个神秘的修再次会面，再到城主府内经历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这位老妇人。
“所以，贞德其实平安无恙吗……”得知贞德被布莱泽保护着，修女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她完全没有考虑麦瑟会说谎，相信他所言非虚，但这反而更让她感到困惑：“贞德竟然会和布莱泽一同去参加城主的舞会……圣光啊，为什么我睡个一觉就发生这么多事？那么，孩子，你为什么会从贞德的身边逃离呢？你不是为了带她离开，才会去那里的吗？”
“……或许……只是感到怯懦吧。”
麦瑟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这句话说完，便再度陷入了沉默，不再有下文。
面对麦瑟这般回答，修女长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耐心地问着：“所以，你想离开，也是因为贞德吗？”
“……”麦瑟依旧沉默不语。
“麦瑟……”面对保持沉默的麦瑟，修女长依然没有失去耐性，微微地笑了笑：“其实，你喜欢贞德的，对吧？”
麦瑟的双眼顿时大睁开来，重新仰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修女长，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满是惊疑。
看着麦瑟如此反应，修女长便知道，自己料中了，但她却也不怎么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仿佛早已预见一般，只是继续微笑着说道：“这没什么可惊讶的，事实上我早就注意到你们两人的举动了，因为你们两个小笨蛋一点都不会掩饰，恐怕就连小爱丽丝她们，也能看出你们的暧昧。”
“……”惊讶过后，麦瑟的脸上又重新变回了那副漠然的神情，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不管是因为难为情，还是有别的难言之隐，我都希望你能将自己对贞德的真正心意告诉我，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说的话……”修女长微微摆了摆手：“那就让我这个老婆子继续说下去吧。”
“……”这一次，麦瑟的回应依旧是沉默。
“当初，我把贞德带离了那个已经变成火海的村子，把她带到了诺米尔城，但是在前往孤儿院的路上，我却没能看住她，让她走丢了……”
随着修女长的话语响起，属于她和贞德的那段回忆，像是画卷般，浮现在了麦瑟眼前。
“我拼尽全力去寻找她，可最终一无所获，当我满心失落地回到孤儿院时，我拼命寻找的贞德，却出现在了孤儿院的大门附近！当时的我很激动，很欣慰，感觉是圣光将这个孩子引导回了我的身边，但当时的她，却一脸着急地在那附近寻找着什么，大声呼喊着什么，当时的我因为一时激动而没有听清，但后来在帮她寻找的时候，我才知道了那个名字……”
当修女长将那个人名道出后，麦瑟那死寂的眼神，忍不住再次泛起了波动——
“——麦瑟。”
修女长所道出的，正是麦瑟的名字。
“她告诉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把她带到了那间孤儿院……”修女长诉说过去的口吻，如同在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那样，平静，恬淡，令人不经意间安下了心，静静地聆听下去：“但无论我们怎么寻找，都找不到贞德所说的那个人，最后我只能放弃，将哭泣的贞德带回到了孤儿院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麦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那时候逃走了……因为我记得孤儿院里的生活也不怎么好，毕竟我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似乎就是和贞德分别之后，我正好遇见了一个血魔学派的魔人，就被他带去了布拉格希尔……”
“或许就如你所说，那个地方的生活条件也称不上好，管理孩子们的也都是一群人渣……”想起曾经在那座孤儿院内生活的经历，修女长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阴霾，但很快便随着一声叹息而消散：“没过多久，孤儿院就因为当时的主教滥赌而被倒卖，我就带着孤儿院里仅剩的几个孩子离开，来到了达利斯北部的乡野，带着孩子们隐居起来，直到今年——”
说道这里，修女长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脸上满是幸福与满足：“虽然乡下的生活相较于城里来说，并不是那么方便，但足够僻静，只要大家共同努力，也能丰衣足食，就这样，我和孩子们在那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很多孩子长大成人，去了外面的世界闯荡，也有贞德这样的孩子，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帮助我，照顾我和孩子们，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却十分充实。”
说着，修女长的目光，又一次转向了麦瑟身上：
“直到那一天，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