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自问
看着贞德熟睡的面容，麦瑟也暂时安下了心来，坐在贞德身边，静静地握着她的手，默默地注视着她。
“……明明没有过度使用能力，也没有受到重伤，但是……为什么这么困？”
当那仿佛挂了铅一般的心头终于放松了下来，可麦瑟才刚刚松了口气，一股没来由的疲惫感，却瞬间袭上了麦瑟的大脑，让他的眼皮也开始打起架来。
“真是……”麦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就算想走，看来现在也走不成了……”
越发困顿的目光最终停滞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仅挣扎了一两秒，两边眼皮的纠缠，就再也无法为麦瑟所阻止。
这是一次久违的睡眠，对于精力远超常人的魔人来说，每一次睡眠，都倍感珍惜，这是为数不多可以让他们从大脑到身体完全放空的机会，也是恢复体力最佳的手段，所以一旦产生了困意，魔人的身体是很难抵抗这入睡的诱惑的。
加上身处于最爱之人的身边，更是让麦瑟感到由衷地放松了下来，在贞德睡过去后没过几分钟，他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真的好吗？”
当意识沉入那深不可测的黑暗后，麦瑟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继续呆在她的身边，真的好吗？”
那是个孩童般的声音，语气平淡而冷漠，仿佛在质问着谁。
“……你是谁？”
面对麦瑟的疑问，那个声音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
“我是你，你也是我。”
“……这是梦？还是某种精神攻击？”
“都不是。”迷一样的声音立刻否定了麦瑟的想法：“每个人心中都有很多个自己，他人眼中的自己，自己眼中的自己，为自己感到骄傲的自己，为自己感到羞耻的自己，积极向上的自己，消极悲观的自己，爱着自己的自己，恨着自己的自己……”
这般迷离的话语，让麦瑟越发迷茫了起来：“那……你是哪个？”
“我是你。”迷之声音的语调依旧是那么冷漠，仿佛亘古不变：“我是为自己感到迷惘的自己，就是对自己充满迷惘的你。”
“迷惘？”
谈话间，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深邃的黑暗皆以退去，眼前出现的，只有漫天的猩红，如血一般鲜艳，如血一般深沉。
“这样真的好吗？”
在这充斥了整个世界的猩红当中，只有一样事物与众不同——
那是个衣衫褴褛的男童，年纪大约八九岁，有着一头雪白的白发，与美丽的琥珀色眼眸。
“这样真的好吗？”
男童遍体鳞伤，那破旧的衣服没能掩饰的部分，到处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伤口，那张充满稚气的脸蛋，和那本应朝气蓬勃的双眼，却只透着死气沉沉的样子，加上那营养不良的瘦弱身躯，实在令人难以将可爱、活泼等形容这般岁数的孩童的词，用在他身上。
那双空洞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在说什么？”
麦瑟静静地站在这个男童前方不远处，无比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是过去的……我？”
“我是你在自己心中的投影……”
这个和麦瑟颇为相似的孩童刚一说完，在麦瑟面前，又突然多出了无数个人影，但都只如剪影一般，看不清细节。
“这样真的好吗？”
“……”面对再一次的提问，麦瑟深深地低下了头去，双拳也用力地攥紧起来：“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
“我是魔人，是被世人所厌恶的存在。”
“人们恐惧我，厌恶我，疏离我……”
“我没有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钱。”
“我没有能让她过上安稳日子的居所。”
“我是个没了血就会发疯的怪物……”
“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可能幸福吗？”
周遭的人影一个接一个发出了声音，用那与麦瑟完全无异的声音，将一句又一句话，接连灌入麦瑟的脑海，哪怕捂住了耳朵，再怎么不想听，这些话也依然能听得很清晰。
“我当然想过这些问题啊！我就是因为想了这些才决定离开的啊！但哪怕我……哪怕我是这样的怪物、扫把星，她也依然接受了我啊！”
“这就是理由吗？”
就在麦瑟为这些问题感到痛苦时，一股温柔的触感，突然从他的脸颊两侧传来，让麦瑟一时竟忘却了那些问题带来的压抑感……
那是贞德的双手。
“吶，麦瑟……”在这猩红的世界中，贞德的身影是那么清晰，但那温柔的笑容，却和这充满血腥的世界格格不入：“你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我只是感到奇怪罢了……为什么……”
转眼间，和贞德他们在三色堇孤儿院，以及逃难路上度过的每一幕，都犹如幻灯片一般浮现了出来，在麦瑟面前来回播放着。
“为什么这个女孩会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为什么这个女孩的喜怒哀乐，会让我感同身受？”
“为什么这个女孩不会害怕我？”
“为什么这个女孩和我只是初次见面，却让我有种回到失散已久的人身边的感觉？”
“为什么……这个女孩……会知道我的过去……”
“为￥￥￥这……￥￥女孩≈｛｝—”
“……≈￥￥……”
无数道声音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遍遍地在麦瑟耳边响起着，越到后来声音便越是开始扭曲，几乎如同异域怪物的低语，无法辨识……
“……没错。”麦瑟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幻灯片，呆立不动：“我一开始……只是为了她身上可能拥有的……我的记忆……我才会接近她的……”
“但这股心情很快便发展成了喜欢……”
“而且一点也没有突然的感觉，自然而迅速。”
“仿佛这段感情很早以前便已长存心间。”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在一起，是对的吗？”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在一起有什么不对！”麦瑟深深低下了头，歇斯底里地喝止着周围那些人影的话语：“到底有什么不对！”
“因为幸福感迷惑了双眼，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但只顾着自己幸福的话，会伤害到贞德。”
“要让贞德也能幸福才行……”
“要不会伤害到贞德才行……”
“对我来说，不用为资金所困，不用干着毫无底线可言的工作赚钱，能和自己想要与之在一起的人共同生活，过着平静无忧的日子，那就已经那是人生极乐了……”
“对大多数人来说，幸福的内容应该也是这样的……”
“我所追求的和大多数人没什么不同……”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活下去的目标而奋斗着，尽管每个人的目标都有着些微的差别……”
“但本质上终归是一样的……”
在这猩红的世界里，麦瑟所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无处不在，让这单调冷清的世界变得越发喧哗，却更加凸显这噪音地狱的冰冷可怖，每一句话都有如千钧般沉重，让麦瑟一时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既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麦瑟话语中的颤抖依然是那么强烈，仿佛在用尽全力，去压制自己歇斯底里的心绪：“那我也可以去实现的吧！我也是可以追求这份幸福的吧！”
“但我是因为她身上有我过去的记忆才去接近她的。”
“可现在已经不只是这个理由了！”麦瑟立刻便吼了回去：“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真正感受到安心的感觉……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着……我最开始的疑惑……从我有记忆以来的疑惑……都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最能让我接受的答案。”
“哪怕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到她……”
“也想要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吗？”
“那我只要努力做到不会伤害到她就够了！”
源源不绝的话语逼问下，麦瑟终于无法再遏制自己的理智，宛如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那样，朝着这虚无的空间肆意咆哮：“我会证明的！我会努力做到的！即使是我，也一定能做到的！”
一时间，整个空间又一次陷入了寂静当中，无边无际的猩红中，再也没了任何事物，再也没了任何响动，漫无边际的虚无笼罩了一切后，这片骇人的猩红也渐渐褪去，留给麦瑟的，又是无穷的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当意识重新恢复后，麦瑟才逐渐睁开了眼睛：
“竟然……睡着了……”
久违的困顿感逐渐消散，虽然很怀念这种感觉，但麦瑟并不沉迷与这份安宁，如果沉迷于此，他将什么也做不了。
重新恢复精神后，麦瑟刚刚想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的右手似乎握着什么——
“对了，我……”
看到贞德那恬静的睡颜，感受着手里那真实无比的温软，麦瑟刚刚醒来，一片混沌的大脑，也再一次放空下来，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睡美人。
“我好像做了一个与你有关的梦，但具体的内容……我却想不起来了……”看着贞德眼角那若隐若现的泪痕，麦瑟也感到有些难受，他轻轻拍了拍贞德那柔若无骨的小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如果我真的……有能让你幸福的方法的话……我会去努力寻找的，一定会找到的，请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