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八章 存在的“意义” 下
“无比糟糕的童年，不是么……”
看着鲜血从年幼的自己手中滴落，看着父亲渐渐气绝倒地，麦瑟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而且对象还是他的父亲。
这份弑父的大罪，让当时仅有八岁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没有什么比亲手害死自己亲人的感觉，更能带给人以绝望的压力。
哪怕自己平日再怎么憎恨这个男人，再怎么希望这个男人去死，可真到了把他亲手杀死的时候，小麦瑟发现，自己反而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这种恐惧远比他父亲打他的时候要更甚！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份手足无措的迷茫。
母亲和父亲都已经死去，而他又该怎么办？
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骤然失控，小麦瑟再也遏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整个人蜷缩在地板上，放声痛哭。
“这……”乌莉雅虽然想说些什么，但她却似乎找不到几个能在这种场合适用的话语，只能轻轻拍了拍麦瑟的肩膀，用轻柔的语气安慰着他：“我觉得……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是在自卫。”
“是啊，当初他的确是想杀了我，我也正是出于‘活下去’的目的刺死了他。”麦瑟苦笑着摇了摇头，同时拍了拍乌莉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但我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随后，麦瑟便加快了时间的流逝速度。
父母的死，被人当做是夫妻俩之间的斗殴升级，被母亲失手刺死的父亲将母亲推倒在地，脑袋撞到了桌角上，两人双双殒命。
而且经过搜查，男性死者身上还搜出了一包爽粉，并且有从事运输爽粉的记录单，已经可以确认他是一名贩毒者。
这是检查过现场后，那群巡逻兵得出的结论。
小麦瑟对此充耳不闻，他仿佛一具尚在呼吸的尸体，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对房间里来回走动的人毫无反应。
因为贩毒在诺米尔是重罪，贩毒者会被绞死，而其妻女则贬为农奴，但现在贩毒者及其妻子已经死亡，他们的儿子也无人照应，便被人送进了教会的孤儿院。
但那主张着“太初之光照耀万物”的圣光教会，却让麦瑟根本看不到任何光明。
经历过这般变故后，年幼的麦瑟仿佛突然成熟了一样，将情绪全部收于内心，冷漠地观察着一切，学会分清楚什么对自己好，什么对自己不利，趋向前者，远离后者，同时将自己的内心深深封闭，除了必要的对话外，他不和别人开口做任何交谈。
这也让他第一时间成为了孤儿院里的欺负对象。
饭里被人掺进爬虫和死老鼠，回房间发现床单被人尿了一大片等等，这些恶劣的恶作剧让他深深地厌恶起了这个地方。
修女对他的不闻不问，更是让他对这里毫无任何正面感情。
加上时不时会有孩子半夜被人抱走，以及起夜时隐约能从地下室听到的孩子的悲鸣声，让年幼的麦瑟顿时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机会从这里逃离！
而他成功了。
但是之后，他又一次陷入了黑暗的地狱中，被一个本地的帮会掳走，将他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抓来当作奴隶使唤，教会他们乞讨、潜行、撬锁、偷窃、下绊子，然后让他们到街上为他们“干活”，不听话的，要不到钱的，要么没饭吃，要么挨鞭子。
这让麦瑟深深厌恶起了这个地方，厌恶着世界。
为了从这个帮会手下逃离，麦瑟趁着深夜，悄悄带着一把匕首和一块燧石从床上醒来，趁着那些麻痹大意的看守者睡着之际，无声地摸进了看管他们的老大房里，然后在大门附近堆放了许多易燃物、比如纸、布匹、最后放了点木柴上去，接着用燧石点着……
那一夜，看着自己亲手放出的火光将整个院子烧着，麦瑟的心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
“人命……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是他当时突然冒出的想法，但他却为如此冷血的自己感到恐惧。
虽然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在火灾中失踪的孩子，但麦瑟却主动找上了帮会的幸存者，依靠这群人教出来的一切，麦瑟开始主动在城区的各个阴暗角落里猎杀着这群人，从他们身上掠夺着生存的物资和武器。
他明白自己正面打不过任何一个大人，便用各种匪夷所思的陷阱，暗算着所有掉入陷阱的猎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这让他那冰冷无比的心，突然感到一种别样的满足与兴奋。
可是他的猎杀行动，却也引来了当地帮会的注意。
渐渐地，麦瑟对猎杀这件事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而且还有好几次暴露之后没有及时清理掉所有目击者，这导致他很快便成为了本地帮会的眼中钉！
但就在他准备最后干上一票大的，然后快速逃离这里的时候。
他遇到了那个他曾经答应要再见她一面的女孩——
“救命啊！！！”
看着那即将扑向她的野狗，麦瑟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在野狗的大嘴即将咬在贞德胳膊上的那一刻，麦瑟也冲到了贞德身边，用自己的胳膊及时挡下了野狗的啃咬，但他的手臂却也因此鲜血淋漓。
观察着这一切的乌莉雅吓得捂住了嘴，他没有想到麦瑟竟然敢用自己的胳膊去抵挡狗咬！
同一时间，另一只手上的匕首，也深深插入了野狗的眼眶中，疯狂地搅动起来！
“呜嗷！！！”
但这种手段并没有立刻杀死这条狗，在僵持了将近半分钟后，这条狗才终于松开了口，无力地软倒在了地上。
“你……”这时候，那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女孩，才终于回过神来，脸上充满了担忧，但也带着些许恐惧，看着那为自己挡下狗扑的男孩：“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唉？你，你是——”
当麦瑟回过头来的那一刻，两人都立刻认出了对方。
男孩变得比当初更加瘦削了，而女孩白皙的脸蛋也变得灰扑扑的。
可那醒目的特征，却根本无法掩饰。
“嘘！”麦瑟强忍着左臂传来的痛楚，将匕首收回腰间，把贞德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快走！这里不能久呆！”
“呃……哦！”
就这样，男孩和女孩又一次相遇了，可这一次，两人间却没有任何悠闲的玩耍，只有亡命的奔逃。
一到冬天，冻死街头的人可不少，在那些盗尸者没有发觉的时候，这些尸体很有可能会被那些从垃圾堆里找食的野狗盯上，就连同为犬类的尸体，这群“食腐者”也不会放过。
而且麦瑟还是当地各大帮会的眼中钉，一旦暴露，麦瑟相信他引来的人绝对可以塞满三条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贞德会出现在这里，但绝不能让她暴露在危险当中！
这是年幼的麦瑟当时唯一的念头。
时隔三年多，即便在奔逃的路上，两人也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麦瑟也听贞德说了她的经历，得知了村子已经被强盗毁灭的消息，本来想要带着钱回布拉尔村的念头，也成了梦幻泡影。
“不过，没想到在这里能重新遇上你……”一想到家人都丧命于强盗手里，贞德的眼角已经难以抑制住泪花的溢出，但是看到麦瑟牵着自己，她才终于安心许多：“不过，这次我没来得及带食物呢。”
“放心吧，已经没有人可以让我饿肚子了。”麦瑟强挺着微笑，带着贞德钻进了一个小狗洞，然后躲进了一个已经许久没有人住的木屋里：“到了，这里就安全了。”
“安全？”贞德懵懂地眨了眨眼：“可是你的手该怎么办……”
“这个……”麦瑟只能强挺着微笑说道：“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这种程度的伤没问题的，你看，都不流血了，都结痂了。”
其实那些血痂根本不是麦瑟的伤口正趋于愈合，而是低温将血液冻结了。
但为了让贞德能安心，他隐瞒了这一点。
“不行！”但谁知道，贞德却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这么严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自己就好了？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修女长！”
“哈？”听到这个久违的名词，麦瑟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见教会里的那些人？你去找他们干嘛？”
“因为正是修女长将我从强盗手里救下的啊！”贞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憧憬：“她能放出好强大好强大的光，一下就把那些强盗灭了！还能放出治疗伤口的光，我膝盖摔破了就是她治好的，一下子就好了！真的！”
听着这孩子气的形容，麦瑟也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但他已经差不多明白那个所谓修女长是何许人也了。
教会里的圣职者有些人就会使用那种叫“圣光”的东西，但他从来没见过那些人用来为人疗伤。
而且修女长一般都是女性，也不用担心会对贞德怎么样……
但麦瑟还是有些不太想让贞德回到孤儿院，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最清楚不过了。
“不过，麦瑟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儿啊？”贞德茫然地环顾着四周：“你的家呢？”
回应她的是麦瑟的沉默。
“难……”注意到麦瑟脸色的变化，贞德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不禁睁大了眼睛：“难道说……阿姨她……”
无奈地叹息一声后，麦瑟便将自己遭遇的一切，都告诉给了贞德。
这个过程也让他回顾起了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每一次回顾过去，他心里对这个世界的憎恶就更增一分。
“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来得及保护好母亲……”外面的风明明是那么冰冷，但麦瑟的眼眶却渐渐热了起来，视野也随之朦胧，那话语里的颤抖，也渐渐失控：“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每天都在思考，这种生活继续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接下来的人生每天都要过得如同老鼠一样憋屈，每天都充满痛苦，那为什么我还要让这份痛苦继续下去，或许就此了断去和母亲汇合才是好的……”
“是啊……”坐在年幼自己身旁的麦瑟，也不禁叹了口气：“即便是现在，我也想知道让这样的人生继续下去的意义啊……”
“麦瑟……”乌莉雅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安慰他，一旁的贞德，却伸出双手将小麦瑟拉入了怀中：
“那我不也一样吗？”此时的贞德如同麦瑟的母亲那般，将麦瑟的头抱在怀里，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温柔地抚慰着他的情绪：“我也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有了，但我不认为人生将会永远充满痛苦，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这是修女长告诉我的原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无论是怀中的小麦瑟，还是坐在一旁观察着一切的麦瑟，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如果需要一个存在的意义的话，那就让我成为你的‘意义’吧！”
当贞德说出这番话的那一瞬间，麦瑟突然感觉，仿佛自己心中缺失的某样碎片，终于得到了补全。
“同样，麦瑟也成为我的‘意义’好了。”贞德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在那一刻，宛如天使：“直到找到新的‘意义’前，让我们一起为了对方活下去吧！当麦瑟产生放弃的念头时，就想起我的这句话，就当是为了我也要努力活下去！”
“……噗哧。”贞德怀中的小麦瑟，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说的都什么话啊，好奇怪哦。”
“哎？”贞德不禁愣了下：“很奇怪吗？”
“当然很奇怪啊。”麦瑟一脸坏笑着伸出手去，环抱住贞德的腰：“因为，那样不就像是要跟我结婚一样吗？”
“结结结结……结婚？”被麦瑟这句话吓到的贞德突然口吃了起来，脸颊顿时红了个通透：“怎怎怎……怎么可以，太早了……”
“嘿嘿……我开玩……”麦瑟坏笑了两声，但在他刚刚准备松开胳膊时，却听到贞德突然冒出一句细不可闻的嘟囔：“不过，是麦瑟的话……可以哦……”
这次，轮到麦瑟呆若木鸡了。
那句“我开玩笑的”，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给我仔细点找！那小子一定就在这儿！”
“老大！这边没有！”
突然间，外面传来了许多人的喊叫声，将两人间温馨起来的气氛顿时搅乱，而听到这些声音的那一刻，麦瑟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这帮人怎么找到这里的……该死，他们用了猎犬？”麦瑟咬了咬牙，立刻拉起了贞德的手，从院子的另一处暗道逃离了这里。
在不知该前往何方的情况下，麦瑟只得接受贞德的提议，去孤儿院找那位刚刚来到这里的修女长，让她来保护好贞德。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孤儿院附近，看着那高大而熟悉的围墙，麦瑟不禁低声啐了一口，但为了贞德的安全，他又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里，这真是个悲剧。
而与此同时，他们身后又传来了那些追击者的声音，情急之下，麦瑟只得将贞德推向孤儿院的大门，而自己则主动现身，去为贞德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
这也是他成为魔人前，和贞德见过的最后一次面。
在干掉对方十来个人后，麦瑟也到了机关算尽的一刻，被人围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身边聚集着的还有几条凶巴巴的狗。
结果，本来以为自己会死得极其痛苦的他，却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你倒是挺有天赋的……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愣是干掉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大人，说出去鬼都不信吧？呵呵，真是好苗子……”一个有着红色兽瞳的男性老者，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敌人后，便向麦瑟伸出了手：“没事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