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36
当沈玉听说崔子笙要将那名久闻的女太医介绍他认识的时候,他便知道,崔子笙肯定是遇上了大麻烦。这二十多年来,崔子笙只求过沈玉三次,第一次是替上官绾寻觅假死药,第二次是叛乱集资,第三次便是今晚。
沈玉毫不避忌地眯着眼睛看向阮清,她还是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但已与自己初见时截然不同。他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阮清像变了个人。
说来,沈玉是心里想着事情才会看得出神,而崔子笙则纯粹是被阮清今晚的装束所惊艳,一时间连简单的礼节都忘得干净,可见这个叫阮清的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沈玉装着糊涂,他自若地拿起案前的酒杯,看着阮清在他对面落座。
坐下的阮清也在细细打量沈玉。
昨日崔子笙命人给她传了口信,让她今晚务必前来出席宴会。当时的她还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崔子笙办的是哪门子宴会,因此阮清只好吩咐巧儿将自己尽量装扮得好看些。不曾想,所谓的宴会只有寥寥两个的客人,一个是她,一个便是之前见过的沈公子。
沈国公的公子,这个名头简直就像崔子笙一样响亮。
阮清早年在崔府时已有所耳闻,听说当年身为独子的沈公子执意从商,为此还和沈国公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都已传遍整个汴京,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阮清自己也出了好大的变故,因此再没有心思八卦旁人的事情。如今看来,他在商界应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但是阮清不明白,崔子笙为何要介绍她和沈玉认识。
崔子笙坐在主人座位上,神情略显局促,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玉,谁知沈玉只是自顾自地喝起酒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对阮清说道:“今日让你来,是想让你结识沈公子。沈公子的买卖遍布大江南北,他对《药王志》里的一些方子也是很感兴趣。”
听闻此言的阮清禁不住看向沈玉,她越发觉得他的眼里藏着狡黠。
阮清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产生了本能的抗拒。
倒是沈玉像看不出阮清的脸色一般,还是一副客气的样子,补充说道:“听闻《药王志》中除了有医药方子,还有能美容养颜的方子。那些医药方子我自是一窍不通的,”沈玉用眼角处的余光瞧见阮清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他有些好笑,继续说道:“只是这美容养颜的方子……若是阮太医愿意,以后天底下人人都可买得药王秘制的养颜药,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阮清听着沈玉的话,眉头变得越来越紧。
《药王志》不是出自她手,她只是偶然捡到了这本宝书。
她有资格将里面的东西变卖成白花花的银子吗?
阮清不知道,一时之间她衡量不了其中的利弊。
但是沈玉也说了,他不要医治病症的方子,只要美容养颜的方子……
纵横商场多年的沈玉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他看出阮清内心的挣扎,继续引诱说道:“阮太医,这可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真正普及大众的事情。药王既然写出《药王志》,自然是希望能流传千古,不让自己一生苦学消失匿迹。”
沈玉喝了口酒,并不把阮清逼得太紧。
然后,他继续说:“当然了,我也听闻《药王志》中记载了几味毒方,这自然是得好生看管,不能落在歹人的手上,阮太医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阮太医又何必死死守着,倒像是违了药王的遗愿。”
阮清心想,这沈玉果真厉害,一面给她戴高帽,一面给她的肩上负以天下人的重担,让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还在阮清沉思的时候,上面坐着的崔子笙反而有些担心,他小心地问道:“阮清,你是什么看法?”
阮清虽然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变卖”《药王志》,但隐隐中她又有些认同沈玉的说法,因此现在的她很是矛盾。
刚才还步步相逼的沈玉此刻却显得十分体贴,还没等阮清开口,他便抢先一步说:“这事儿急不来,阮太医再回去想想。不论结果如何,我都相信那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沈玉这样说省去了阮清的很多烦恼,她只能等回去想过之后再做定夺。
这件事情到此就算翻过页去,时间也有些晚了,饭菜很快便被端上桌来。
堂中间是一群正在跳舞的西域歌姬,阮清从未出席过这样的场合,所以显得有些局促。她的眼神不知道该看向哪里,只得一直埋头吃饭。崔子笙有心事,眼前的歌舞自然也是入不了他眼,只有时不时地就飘向阮清那边的眼神才透露出主人的小心思。
堂上的三人只有沈玉是真的醉心歌舞,他双眼迷离地靠着几子,嘴边一直挂着笑容。
好不容易熬到歌舞结束,阮清以为自己总算可以回宫,殊不知沈玉安排的大戏才刚刚开始上演。
堂上独奏的琵琶声被猛地打断,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女子不顾下人们的拉扯,硬是要往里闯,嘴里还大声嚷嚷着要见崔子笙。
下人不知该怎么办,所幸崔子笙今日看来心情不算太坏,只是吩咐让那女子进来。
等走得近了阮清才注意到那女子,不,从她的装束看来应该是一名妇人,那名妇人直直地走到堂前,见了崔子笙也不行礼,她那傲慢的模样让人止不住地多看一眼。
崔子笙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
那妇人像是不在意,理直气壮地反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再听下去,恐怕就是崔子笙的家事了,阮清收起好奇的心,她装作无意地把头拧向别处。相反,沈玉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仿佛眼前这一幕比刚才的歌舞还要精彩。
“有事儿一会再说,你先回房。”崔子笙让清河送妇人回房。
妇人甩开清河的手,不依不饶地大声说:“我不回去!今日我就在这里破罐子破摔,让大家给我讨个公道。”
听闻妇人这样说话,沈玉好奇地问崔子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在我房中服侍的通房丫头,平日里还好好的,今日却闹起脾气让大家见笑。”崔子笙转而对清河说:“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还未等清河近身,妇人便掏出袖中预先准备的剪子,一把抵在自己的脸颊上,让堂上的人无不惊讶。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就连阮清也不意外。
妇人怒极反笑,说道:“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我今日就把它划破!”
这句话有着神奇的魔力,让大家都止不住地看向妇人的脸。
这脸很是熟悉,阮清一时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也许以前在崔府见过,也许在函谷的将军府见过,她已经记不大清。
阮清感觉崔子笙越来越看不透,她眼里的希望在一点点流逝。
幸而清河有功夫底子,在妇人要划破脸之前已经夺去剪子,并吩咐旁边几个侍女将她架走。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幕,堂上端坐的崔子笙此刻显得有些窘迫。
就在堂上众人默契地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时,沈玉像是不经意地发出一声惊叫,把崔子笙和阮清吓一跳。
“原来如此……”沈玉也不说破,只是用暧昧的眼神看向阮清。
他的眼神让阮清感到不适,但他眼里要表达的信息,阮清看得很清楚。
是的,那个妇人很像她。不论是样貌,还是装扮,就连声音也有几分相像。想到这里,阮清忍不住地看向崔子笙,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沈玉和她的无端猜测。但是崔子笙明知她的误解,却也不反驳,他无声地坐在那里,仿佛事情的真相一般不可动摇。
阮清不可置信地看看崔子笙,又看看那妇人走出的大门。
她有一瞬间感到窒息。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谁给她开了这样大的玩笑。
阮清刚下轿子,和巧儿一前一后地步行走回宫内,巧儿在旁边替她掌灯。
“巧儿,刚才那妇人的模样你可看清了?”阮清问道。
巧儿也是心有余悸,她点点头,说:“看清了……的确和姑娘有几分相似。”
就连巧儿也这样说,该不会有错的,阮清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越发沉重。
另一边厢的崔子笙此刻正是焦虑万分,他在堂中间急得来回踱步。沈玉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自从阮清走后他便没了仪态,一直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沈玉,你说这法子能行吗?”崔子笙问道。
“听我的准没错。”沈玉伸了个懒腰,说:“要是这样都不行,你也尽早放弃得了。”
当沈玉从崔子笙的口里听说他和阮清在回京路上的点点滴滴时,沈玉便在心里直摇头。原本崔子笙把阮清从夏州硬带回来已经犯了阮清的禁忌,加上两人相处的时光又是这样不温不热,不紧不慢,再耽搁下去鱼儿怕是要上别人的钩。
说来这事儿也怪不得崔子笙,虽然他和上官绾之间有过一段情,但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多年来,他的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朝堂之上,崔子笙从未费心去讨好一个女子,更别说是像阮清那样特立独行的女子。
沈玉却是不同,他是做买卖的,不仅和男人打交道,也与很多女人打交道,加上他天生的敏感,对风花雪月之事自是比崔子笙在行。
因此今晚,他才亲手设这个局。沈玉特意找来一位模样与阮清相像的女子,又照着阮清日常着装给她打扮一番。虽然演得不够动人,但从阮清的表情看来她应该是深信不疑的。
崔子笙还是不安,他又问道:“唉,要是阮清以为我是个朝三暮四的人可怎么办?”
“是痴心还是滥情,她自有定夺。”沈玉安慰他说:“正所谓奇货可居,任你崔子笙的名头再响亮,在她眼里不是奇货,自然就不会上心。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她看出你的真心,比你嘴上说一百句话都来得管用。”
“真是如此?”
“我何时骗过你?”
崔子笙仔细回想,虽然沈玉这人不算靠谱,但也没说大话的时候,因此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又问:“那我……”
沈玉知道他是毫无想法,又给他出主意,说:“这几日你就像平常一样,该上朝上朝,只是千万不要再去找她。再晾上几日,鱼儿便会耐不住性子,自己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