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三十五章
夜已深了,阮清静静地坐在长廊下赏月。时值盛夏,唯有晚上才能送来徐徐的凉风。
回到汴京已经好几日,那日在宫门与崔子笙分别时,她和他除了客套的场面话外已无话可说。
今晚,巧儿在一旁给阮清摇扇,替她赶走烦人的蚊虫。自从回到宫中,她们主仆二人又恢复到从前闲适而又自在的生活。
这两个月来发生许多事情让阮清的头脑混沌不堪,她一个人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法子。阮清看向身旁的巧儿,示意她坐下。
“巧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要认真答我,不准说谎,知道吗?”
巧儿乖乖地点头。
得到保证后,阮清反而显得不好意思,她的脸色微红,慢慢开口道:“那天我和小张太医在房中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听闻此言的巧儿有被识穿的窘迫。那日她不是故意地要偷听,只是张季同和阮清在房中说话声音太大,他和小石又候在房外……
巧儿低着头轻轻颔首,阮清又说:“那我和公子的事情……”
原本垂着的头此刻更低了,巧儿羞惭地像是要把自己的头埋进地里一般,她实不是故意要偷听偷看主人家的。她只能继续点头。
阮清叹息,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坦然,她说:“这些事情本来就瞒不过谁,罢了罢了。”
她抬头看着月亮,今晚的月亮镰刀一样,虽说月有阴晴圆缺,但圆满的日子总是比阴缺的日子少得多,人生是不是也是如此。
她继而转头看向巧儿,问:“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巧儿被问得愣在原地,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巧儿猜不出阮清是心里真没主意,还是要借机试探她。她有些犹豫,不知该说不该说。
阮清倒没说什么,只是鼓励地看着她。
最后,巧儿泄气地说道:“姑娘,我嘴笨,说话惹你不高兴的,还是不说了吧。”
“无妨,我倒想听听。”
阮清轻松的语气让巧儿受到鼓舞。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姑娘还是安安稳稳在太医院的好。”
阮清略一挑眉,看不出情绪,示意巧儿继续往下说。
巧儿说道:“小张太医人是不赖,世家也不算高,但总归是官宦之后,门户的森严可想而知。姑娘虽说有崔府撑腰,可那也不是真正的娘家。况且那日小张太医说得全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他父亲未必会同意。所以姑娘,这事儿要是答应了,可就算是一脚踩在泥潭里,到时想要□□势必会带出泥。”
阮清静静地坐在那里,仔细品味巧儿说的话。
其实巧儿说的她何尝不知,有时阮清还会幻想,若是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遇见张季同,是不是自己也会有不顾一切去追求的勇气。
但是世间哪有如果,世间最多的只有后悔与懊恼。
阮清想着想着,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
巧儿心中不忍,但现实的残酷并不是想看不见时就能看不见的,她继续说道:“至于大公子那边,还请姑娘慎重考虑。现在大公子是姑娘唯一的靠山,若是关系有了裂痕,对姑娘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如果继续纠缠下去,到时候便胜似虎口,以姑娘的一己之力是万万承受不来的。”
巧儿一直养在崔子箫的院里,对崔子笙不甚熟悉。以前她对崔子笙的印象就像外面的人一样,认为他谦谦有礼,温顺亲和。因此当她听说崔子笙和上官绾的事情时,完全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崔子笙的面具被一个个撕开,最承受不了便是身边的人。
如果说从前的阮清还抱有一丝幼稚的想法,幻想着自己也能在崔子笙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么现在的她已经被现实的冷水浇醒。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原本以为他会懂她的,但崔子笙却毫不留情地把自己唯一的信念剥夺。
当崔子笙把阮清从夏州带走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冰凉透顶。
阮清院内有一个小太监,叫小顺子,在阮清和巧儿说话间正好从大门偷偷摸摸地溜进来,恰好被坐在长廊的二人碰见。
“小顺子,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巧儿站起来问道。
小顺子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个正着,他一时惊慌不已,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
他跪在地上恭敬地回道:“下午崔国辅传召,没想回得迟了,宫门已闭,我又在外面等了些时候,所以耗到现在才回宫。”
阮清没说什么,打发他下去了。
是呀,崔府里不仅有崔子笙,还有崔子箫,这样两重的监视足以她把心中的小心思杀得一干二净。
不知为何,瘟疫已经过去半年,崔子笙像是忘了张季同这个人似的,言语间丝毫听不出要召回的意思。
崔子笙的心思阮清算是猜到一两分,但是她不敢认定。有时崔子笙看上去就如表面一样的真诚,但有时又能让人感叹他心思的缜密和城府的深远。
对于张季同的事,阮清虽然有所愧疚,但知道自己说不上话便不去掺和了。阮清想,反正着急的大有人在。
而这个人当仁不让的便是张太医,老态龙钟的张太医自是比任何人都着急。张季同是他最小的儿子,平日里他总是爱护有加。这次去疫区实是迫不得已,如今碍着身份,张太医又不好开口亲自和崔子笙说。
因此,张太医对阮清更是怨恨,他猜想着在夏州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张季同开罪崔子笙,他才会被流放在那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张太医笃定地认为是阮清。
张太医猜得没错,崔子笙的确是因为阮清的原因才一直没松口。但是张太医活了大半辈子,这时却看漏眼,或许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喜欢上崔家的人。
更准确地说,在张太医的眼里,阮清连崔家人都称不上,不过是崔家的一条走狗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天下大变,他一代名医又怎会落得看人眼色的下场。
张太医越想越气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屋中急得来回踱步。
但有时他也会去阮清的院中给她找点不痛快,就像今日一样。
阮清正在院中修剪两旁的盆栽,看见张太医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连忙把手中的剪刀递给旁边的巧儿。她蹲下给张太医行礼,张太医的鼻孔里冷冷地哼一声,算是回应。
阮清面带微笑问道:“不知张太医来有什么事?”
“许久不见阮太医,我特来瞧瞧,”张太医的眼睛斜瞟向那几盆盆栽,又说:“阮太医真是好兴致,还能有赏花养鱼的闲情,可怜我们太医院里事儿又多,人又少,倒不如你这里了。”
这样的话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在阮清的心里留不下丝毫的痕迹。
她身为太医院的一员,每日里只能靠着这些杂事度日,其中的缘由,想来眼前的人更是清楚。
张太医这些天来的冷嘲热讽,无非就是为了张季同,可惜……
“张太医若是为了小张太医的事,恕我无能为力。”阮清坦白地说道。
张太医没想到阮清这样直接,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说道:“季同能为国分忧是他的福气。”
“若是张太医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阮清不屑用弯弯绕绕那一套对付张太医,在她的眼里,他还不值当的。
张太医在阮清这里吃了闭门羹,心里堵得慌,没说几句客气话便急急甩袖要走,阮清自是热情地招呼着下人送客。
她今晚,另外有了约会。
此时阮清端坐在房中的梳妆台前,她看向镜中的自己,模样还是从前那般未曾改变,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眼睛开始包含太多东西,就连自己也不忍细看。
站在身后给阮清梳妆的巧儿却是急得焦头烂额,她手里举着一个红色的锦盒,里面是阮清所有的簪钗。令巧儿感到头疼的,便是这大大的锦盒里只躺着几支少得可怜的首饰,数量少就不说了,偏偏款式又是那样普通。
巧儿细细回想,发现自从她跟了阮清之后,好像从未看见阮清主动要去买些女儿家的珠宝首饰之物,连这几枚首饰也是宫中根据品级配给的。
可是今晚又是如此重要的一晚,这可如何是好。
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尽管如此,巧儿还是尽心尽力地给阮清打扮。她替她挑了一条鹅黄色的百褶襦裙,上面搭配淡青色的披肩,头上也应景缀着朵朵花钿。巧儿原本还打算给阮清的额间描一朵花红,但被她拦下。
今天这样的装扮已经让她无所适从,要是再打扮下去,她就更不知该怎么办了。
阮清手里有能随时出宫的鱼符。
黄昏时分,宫外有一顶绝好的轿子,阮清一出宫门便坐上轿子,往一个既定的地方去。
轿子摇摇晃晃,就像阮清此刻的心一般,也是七上八下。她心中想着很多东西,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了,让她更是烦闷。
阮清要去的目的地里宫门并不算远,因此轿夫很快便把她送到。当阮清掀开帘子走下轿时,天边的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大地上残存着金黄色的余晖。
阮清抬眼看看门上的匾额,心中叹气,她终于又踏进了这个地方。
屋内早已有人候着,精心打扮过的阮清被一路带到大堂,里面端坐在正上方的便是多日未见的崔子笙,还有一个与阮清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她一进去便给崔子笙行礼,崔子笙没有说话,因此她一直低着头半蹲在堂下,心中泛起嘀咕,不知崔子笙是何用意。
许久,才听见崔子笙让她起来的声音。
阮清转头看向坐在崔子笙左手边的那名男子。
“阮清,这是沈国公家的公子,名唤沈玉。”
“沈公子好。”
阮清抬眼对上的,便是一双要把天下女子都勾了魂的双眸。
不知为何,阮清觉得沈玉的笑容让她心里发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