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一缕残魂,如同一个光点带着执念漂泊于各地,无自己的意识辗转浮沉,感到从未有过的解脱和轻松。
不甘,绝望,痛彻心扉,奢望,在她死前尝识了个遍,死后通通消散不见了,她实在太累太累。生的孤苦,死后凄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她不求闻达于世,不求声名远扬,唯独对情字看不破,她落得这个下场倒也是必然的,只如今,胆冷心寒,如鱼饮水。
当被重抓回入云宗处刑之前,陈倾琅将冷剑刺入她的胸膛的时候,她就什么都看开了。
“对不起,只有这样,婉儿才能相信我。”
或许,我这一生,都是为了与你在一起,最后的时间,都是为了让你更靠近别人。我为你活了一辈子,倾琅,如果有来世,我想为自己活。千秋功绩,一世葬你,荣华谢后,此去残年,山河永寂,阔首相别,来世,我不要再遇见你。
最后一刻,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第一次恨自己的五识,生的如此敏锐,这么轻的呢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陈倾琅,我一生最幸运的两件事,一件是死前终于将我对你的爱,消耗殆尽;而另一件,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我遇见了你。
能死在你手里,是我死前能想到的所有结局中,最好也却是最寒心的。从此,蓄起亘古的情丝,揉碎殷红的相思,岁月孤寂,再也不要有你的身影。
只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知漫无目的的飘荡了多久,周边都是灰色,竟在一刻出现一道极为温暖的亮光,让久寒的她忍不住靠近。
肖琴笙刚睁开眼睛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个破锣嗓炸在耳边,“这丧门星怎么回来了?!”
她被这一脚踢得蜷缩在地上,差点吐血,恍惚间想:这还死不成,我肖琴笙还真是命硬。
她总觉得睡了太久,身体浑身不舒服,好像被束缚在一个很小的壳子中,僵疼不已。头晕眼花间,耳朵嗡嗡作响,回荡着一个声音:“大家快来看啊,玄鬼尊没有收这丧门星的命!”
除了这个破锣嗓,四周慢慢开始有人围了上来,焦急的议论着,“会不会是这丫头逃回来的?”
“不可能,她被蒙着眼睛扔到数十里的万骨丘,还绑着连力壮男子都挣不开的绳索,是绝对逃不回来,况且”
那个破锣嗓使劲踹了踹肖琴笙的脑袋,“她还是个傻子。”
她的眼睛逐渐清明起来,周围都是嘈杂的人,将她围成圈,把视线挡得昏暗不已,那些居高临下的面孔,凌厉地仿佛要吃了她,而那个破锣嗓,正在她上方唾沫横飞。
“我就说不能用这傻子去滥充童女献祭给玄鬼尊大人,他嘴挑的狠,怎么会吃这个丧门星的精血,一个不满,我们这颗粒无收是小,闹出人命,鸡犬不宁是大。”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又围过来两个粗布衣衫的壮汉,像小鸡一样拎起肖琴笙,“把这个丧门星送到郭员外家讨个说理,这不是要害了我们甄西村吗?"
“对,全村只有郭员外那个三儿子是个阴年阴时出生,且刚满七岁,如今用个傻子来充数,万一玄鬼尊怪罪,我们甄西村可就完了!”
说罢,一行气愤难平的众人浩浩荡荡朝着村里郭员外家走去。
恍惚间,肖琴笙半死不活地想着:这是哪,他们是谁,眼下这景,估摸是借尸还魂了。可是依照入云宗的规矩,勾结魔教的,魂魄都得给打散,况且他们还是一个个恨不得把她剥筋扒皮,拆吃入腹,怎么可能只毁了她的肉身,而放过她的魂魄?
更不用说,夺舍需要强烈的求生欲和八字合适,死去不满一炷香的肉尸。她只想安安分分做一个孤魂良鬼,没有一点作祟复仇的心理。
她这是?
思索不得间,已经到了郭员外家,相比较甄西村的其他小破屋,这里简直像富丽堂皇的宫殿,连门都镶上了金边。
这座大的出奇的府宅,在这个小小村落显得格格不入。隐隐约约之间,竟然能看到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溢出。
饶是许久不习术法,也能看出些端倪,说明此处凶险异常,怕有血魔之类的邪祟长居于此。
在诧异间,她被拎着她的男人狠狠摔在门前的台阶上,运气不好,重重撞上了石青台阶,额头被撞出个破口,流出不少鲜红的血。
好家伙,就算夺舍怎么滴也要挑个命格好的吧,这刚醒来,又是被踢又是被撞,向来命格也好不到哪去,只怕命途多舛,天煞孤星。
疼的头昏脑涨,肖琴笙嘶嘶地叫着,摸了摸流血的额头,有气无力地给自己调整了舒服的躺姿躺在地上。
现在众怒所向,这时候可要强不得,一个劲装弱就对了。
“郭成勇,给我们出来!”
破锣嗓顶着个黑脸,大声叫着,身后有那么多的人撑腰,他的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管家见状不妙,捋了捋冷汗,急忙前去禀告。
“这怂包,吓得不敢出来了?走,我们进去跟他算账去!”
等待了许久,也不见郭员外出来,破锣嗓急不可耐得大摇大摆带着大家踏进府宅,当然,可怜的肖琴笙并没有被遗忘,而是再次被当个包袱一样被拎了起来。
府宅内更是华丽非常,院外高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万古千秋”红木匾额。
小路旁的红亭更是安放了名贵的花石桌。
不对,这摆置隐隐透露出古怪,她上辈子精通术法,连堪舆地学也钻研个透。这一盛一阴,血气冲天的,怕府宅已经早就出事了。
大伙在这偌大的府宅走了许久,方才到了大厅。
“奶奶的,这郭成勇也忒有钱,十一年前穷的叮当响,还是我娘救济的馒头。”其中有个身影瘦削的,眼红嘟囔道。
主宅大厅却在白天房门紧锁,气的破锣嗓去踹,踹的脚都快折了也没有踹开,气喘吁吁灰溜溜地回来。
大伙只好合力撞开结实的木门。
“阿呀,这是怎么回事啊!”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肖琴笙朝人缝瞄了几眼,入眼帘的却是触目惊心的白骨,外面披着精致绸料,一看就知道是郭员外本尊。满屋充溢着一股恶臭,熏得琴笙险些吐了出来。
而边上更是死状惨烈的新尸,是方才前去禀告的管家。
乡野粗人哪见过这么些可怖场景,吓得心惊肉跳,那些农妇更是吓得胆裂魂飞,叫了出来。缓了许久,方有胆大的前去细看。
肖琴笙仔细看了看干尸,心中暗自感慨:
成气候了。
刚进府宅就觉得这里古怪,透出一股邪气,这郭员外只怕是为了求财,这些年没闲着炼血魔吧。这屋外摆置各个极其讲究,都是为了防范血魔反噬的,错一步都不行。
这不,被反噬了吧?肖琴笙眼皮子都没挑一下,光是闻着味道,就知道郭员外练得是禁术残本,这血魔还不够劲道,反噬的也太温平了些。要知道,血魔属于邪祟,极其凶狠,怎么可能留你个全尸。
“这莫不是玄鬼尊气急,找上郭员外?”破锣嗓说出了一个可信度极高的想法。
“可这尸体,死了数月了吧献祭不是昨个儿举办的吗?”拎着她的壮汉手臂微酸,方才因太过震惊,忘记手中的琴笙,拎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把她狠狠扔在地上,罗加思索后怀疑道。
“哎呦,难道是凶杀?”
“对了,可能是下人谋害呢?”妇人点头应和。
“这哪是人能干出来的?明显就是邪祟作怪啊!”他们谈论了许久,终于有一个能让肖琴笙点头的懂事理的明白人了。
众说纷纷,有急着去找府宅其他幸存者。
“哎呀,可怜的哩,五十多口人,活下来的也就七人。”破锣嗓领着为数不多的人走到了大厅。
那侥幸活下来的,不疯即傻,一问三不知,只有两三个仆人模样的,颤颤巍巍地回答了几句,其中有个瘦弱的男孩,回答的更为惊悚。
他一直都以为家里人是活着的,直到今天他们的闯入,才晓得家门竟出现这种事情。
“我今早,还跟父亲一同就餐。”他嘴唇泛白,肖琴笙都担心他抖得厉害,把牙都给磕了。
众人大为诧异,难道前几日都是郭员外的鬼魂,依然游荡在府宅?
肖琴笙呵呵的笑了起来,“还不走啊?再不走,你们就要死了,全部都要死,厉鬼要索命呀。”
说罢,竟然起身,自己疯癫地蹦跳踏出大厅。
她可真是宅心仁厚,还善意提醒,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这里众人集聚,活人生气必然引来潜伏在暗处的血魔。看他们面色逐渐铁青就知道,这生气,怕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众人是个聪明的,都知道这里极为古怪,再待下去,恐怕真要出事,破锣嗓怂了怂脖子,“她虽然是个傻子,不过现在时辰也晚了,不如明天找几个道士看看。”
在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不少个贪心的见郭家败落,便挑着几件之前的物件摆设,扫荡完,心虚的快速溜走。
原本富丽堂皇的府宅,也显得萧索起来,在夜色渐浓的暗幕里,显得恐怖异常,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凄厉的哭声。
还好趁着大伙诧异时候溜走,不然等他们回过神,定是要把她抓回去严刑拷打,好生研究的。
这所谓的祭品,她倒是觉得有趣的紧,玄鬼尊,又是什么噱头?上辈子,在萧无寅的身边,凭着天赋极高,修的琴刹也在魔道声名赫赫有名,无人不晓。饶是仙派,也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不然这仙派,怎么一个个都想把她挫骨扬灰的?
这小小血魔,自立门堂,倒也可笑。按理,她是祖宗,孙辈只要不打扰到她,自然由着去,若是碍着她的眼
她再也不是上辈子,正义凛然,浩气无私的入云宗大师姐肖琴笙了。
思索完毕,她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甄西村,见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都生气了袅袅炊烟,闻着饭菜香,竟觉得有些饿了,也罢,毕竟是凡人,哪能像之前那样辟谷的,只需吐纳灵气,修炼功法就够的。
先解馋,琴笙揉了揉肚子,目光打量在高大的果树上,上面结满了胖嘟嘟的枣仁。
刚想动用轻身术,发现浑身使不上劲,体内更是一点灵气都没有,肖琴笙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目光一寒,左手双指搭在右手经脉上,不可置信地急忙席地而坐,窥查丹田。闭目了一段时间,单眉抽了抽,瞪大了眼睛。
命苦啊,命苦,报应啊,报应。
这体质,莫想习武,莫想修仙,是个五根皆不全的废体,因营养不良,常年食不果腹,遭拳打脚踢,大小伤不断,天赋极差,零零总总加起,经脉堵塞,倒也不奇怪了。
她叹口气,只好起身离开,爬树什么的,她真不会啊。况且这小胳膊小腿的,摔死了怎么办。
曾经伏虎,如今丧犬,竟然连填饱肚子都够呛。
失落感伤间,偶然间路过一个水潭,照了照自己的样子,果然不出所料,面黄肌瘦,神色枯槁,姿色平平这皮囊,七八岁的模样,怕是牙都没长齐吧?
想完,还真张开嘴巴查看了一下牙口。
好了,老天既予她重生,虽不知福祸,但若能再见师父一面,也是不枉再在活世走了一遭。师父待她如生父,也最懂她的为人,若出关,听闻了她的消息,不知会如何雷霆震怒,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她最怕的,是师父被入云宗横眉冷对,再复她之前的路。虽说师父在入云宗地位极高,但窥视不安好心者过多,定拿她作什么文章,而陷害她的人,下一步的目标
不敢多想,她摇了摇头,等天亮,就动身赶往入云宗脚下的江永城。
回过神,水面的倒影自己诡异的动了一下,流出两行清泪。
肖琴笙大为惊奇地揉了揉眼睛,证明所见不是幻觉后,拍手呵呵直笑,“好家伙,你没死。”
没死的,自然是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怕是被她无故夺舍,怨气难平地跟在她身边吧?这下好,见完师父,她继续做她的孤魂野鬼,这人世间,再也没有让她牵挂的事情。
关于那渣男贱女,由得自生自灭去。
肖琴笙重生后第一次那么开心,拾得边上的树枝,在水谭旁的湿泥地里画了几笔,再放了几块碎石,摆了个小小的招魂阵法。
最后,心疼的看了看手指,闭上眼狠狠地咬了两下,挤出几滴血,滴在阵法的四个边角上。
大功告成!
“你出来吧,咱俩好好商量一下。”
原身的主人从她身体里分离了出来,漂浮的游魂聚在了阵法的上方,是一个小丫头的模样。
“阿姐,阿姐,你人好,为我报仇吧。”因为魂力虚弱,她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极为轻弱。
“你叫什么?我须借你身体两天做件事情,虽然我人坏,但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等做完事情,帮你报完仇,再把身体还给你,如何?”
小女孩摇了摇头,泪如泉下,“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我爹娘死得惨,我怎么能到地底去见他们呢?”
“阿姐,我名叫邓妙,并不是个傻儿,原本父母双全,常伴他们膝下,太平无事。奈何邓虎叔父一家,觊觎父亲偶然捡到的玉石,利欲熏心,算计谋害父母,我生的六识,能见到父母冤魂,方得知真相,不得已装疯卖傻。他们见我无用,卖到郭府作献祭品,郭成勇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有恋童癖好,数次夜晚,我险些被”
说到这里她哭得更加厉害,魂魄也透明了几分,“姐姐并非夺舍,我早早前去万骨丘作了记号,藏好了小刀,方才逃回甄西村,想把父母的供牌带走,奈何身体太过虚弱,气数已尽姐姐报完仇,怕也是不能还妙儿了,代替妙儿好好活下去吧。”
听到这里,肖琴笙面有些抽搐,这毛孩不过五六岁,郭成勇也下得去手,也真是
“那个邓妙啊,你几岁了?”
“昨日刚满十一。”
拍拍大腿,琴笙暗道,畜生!十一是垂髫之年,却生的跟七八岁一般枯小,平日定然是少不了那所谓叔父摧残虐待。
定是扯谎高价卖给郭员外,说正是七岁阴年阴历孩童,适合献祭。
“姐姐,我要走了,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替我好好活着。”
魂魄逐渐透明,彻底消失在原地。
诶,别走啊,还没问清郭府的事情呢。琴笙摇头叹气,在原地又细想了一会,善恶有报,在出发前会会这个邓虎叔父,替邓妙报仇倒也不是难事。
“你在做什么!”一声响亮的怒喝。
肖琴笙循声随眼一扫,略吃了一惊,来的竟然是玄门阁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