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分路出京如散繁星
一连热闹了数天，除掉开头那场事故外，比武大会度过的还算平静圆满。官方行程渐进入了尾声，那些参加过盛会的武林子弟也都得到了表现机会，一个个招数耍的眼花缭乱，棍棒舞的虎虎生风。尔后得了不同程度的褒奖和赏赐，也就各自心满意足的打点行李，准备回去与师兄妹吹嘘这趟京城之行。
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大都是各种传闻，比如伽罗公主因过于貌美竟导致峨眉派一弟子当场昏厥，再有突然闯入的黄衣女子被传是皇室通缉犯，公然对宫中太妃与公主行骗，罪行败落后还试图逃跑，云云。不过最成名的还是饶山某弟子开场的驯兽表演，听闻那西域进贡来的狮子在他手中如兔子般乖巧，尔后换了人就性情大变咆哮。那少年定是本领高强而深藏不露，何况据知情人士透露，散会后伽罗公主竟拦下那少年，口中称其为“先生”。年纪轻轻就能得公主如此尊重，可见其身份不俗。啧啧。
此中唯一悲怆的主角便是江揽枫，虽然事后查明他当场昏厥是出于水肿，还有就是那所谓的“美人恐惧症”作怪，仍是令他沮丧不已。特别是在伽罗公主面前昏迷一段，更是自觉颜面尽失。再加上休息调养，错过了往后几天的比武大会。精心准备的剑法也没用上，还不如云甄甄那娘娘腔扔了套飞镖出的风头多。每每想起必捶足顿胸，以至于生出愧对家中父老的想法。连峨眉都嚷着不愿再回去了。
正巧孔眠真收拾行装要回鲁州，见状便热情邀请江揽枫同行，道是齐鲁之地人杰地灵，山清水秀。说不定对他的病情有所缓解。何况儒门这代当家都是热情好客之辈，见了同僚只有高兴的份儿。就连温小白都可以一道同行。在当地稍作休整，再做其他筹划。江揽枫一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便拉着温小白胡乱应下了。回头只给家中修书一封，道是出门游历暂不回蜀，若有行程再做通知，等等。
温小白本来不欲给饶山去信，何况和大师兄也未约定归期，想来在外呆多久都可。只是看二人规划的兴致勃勃，忍不住也写了封短信，将眼下状况简要叙述一番，然后告知了去向。然后将收拾好的包袱一裹，专等着王府践行。
一连过了半月，中间又历经诸多杂乱事宜。先是听说梅如修病愈，不出半月即聘了普通富商家之女为妻，皇室亦送厚礼祝贺。尔后徐容容长兄回京，人好好的并无妨碍。温小白在洗尘宴上远远望了一眼，只觉得和徐容容相貌类似，但气质差异颇大。
这一项议婚之事也同样未再提起。宫里那位公主似乎终于想开了，并不着急出阁。反倒频繁的托徐容容传信，道是想和温小白当面致谢。温小白几番推就，最后干脆编了个谎说自己恶疾缠身，关门不见客。如此来来往复一直到六月尾，有熊无名接了江南一笔大订单，要回太行去主持工事。众人依依告别，都感到十分惋惜。
尔后王府里人如车水马龙走了一波，玄灵耐不住道门连三催促，再加上在指控温小白一事上闹的颇为不痛快，接了飞鸽传信便灰溜溜南下去了。云甄甄见此地无热闹可凑，也走的十分痛快。王府里开过一番践行宴，汝阳王得知三人要到儒门作客。仍是心宽体胖的拍着江揽枫的肩，再三叮嘱“有事来信，找本王”。一席话说的板上钉钉。
只可惜江揽枫心里都是花花世界赌坊花舫，随口答应过就忘到了脑后头。掐算着时机也快差不多，马上招呼了二人收拾行囊上马，头也不回的奔出京城去了。
纵马行至长亭外，温小白瞥见路边矗立着一道身影，模样颇似牵着马的徐容容。立刻匆匆勒马，说了声内急，便朝着那道身影小跑而去。及至近处一看，徐容容手中拎着斗大的一个金线包袱，见状直接丢给他。“二百两赏金，王妃托我转交给你的。”
温小白这才想起云甄甄一事还有赏金加成，略想了想后便摆手，把那包袱原样塞了回去。“谢谢大佬美意，请还替我送还给王妃。就说当我日后的私人贺礼了。”
徐容容诧异道：“什么贺礼？”
“有喜的贺礼。”温小白想起那些青涩的乳梨，陡然一阵牙酸。“你拿回去她就知道了。”
徐容容就“哦”了声，依旧把包袱勒好。“此去多加小心。”
温小白本来以为会听到“保重”“珍重”之类的客套话，闻言不禁愣了下。“为什么要小心？”
“因为送你的骨灰盒忘拿了。”徐容容握着马鞍道：“没有盒子殓骨灰的话，确实是件凶险的事情。”
温小白反驳无门，着实无语了一阵。忽然想起自己即将离京了，根本不怕徐容容向道门举报他了，把柄不存在了。于是愤而跳起来捶了两下对方的马鞍。
“喂，骨灰盒是什么鬼啊。我出门就非得意外身故不成？大佬你就不能盼我点好？好歹联手一起破过案的，情谊还有没有了！”
温小白在那里竹筒倒豆子般的说，徐容容只静默不语。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倒也不是因为这个，你知道重瞳有预示的作用吗？”
前者吐槽的嘴僵在半空，好半天才“啊”了一声，下巴都险些掉下来。
“预示？你预示到什么东西了？”
“凶险。”徐容容言简意赅道：“但不是诸事不顺的那种凶。而是因果突然被改变，本来完整的一条链子忽然碎成千万段。这链子的首尾碎片还散在地上，随时扎到人的状态。可能一个微小的改变，就会让你的轨迹失衡。”
“因为你借着别人躯体重生，这些碎掉的因果就会影响你。选择也会变得千变万化，不可捉摸。简而言之是出现了许多不同的路。彼此截然不同的，它们中只有一部分会通向正常结局。”徐容容打了个比方说：“就好比你出了家门，要到两条街外的豆腐坊去。有两条路可选，每条路上都是不同的可能，也许有劫匪打劫，也许有菜贩沿街叫卖，最后都能到达卖豆腐的地方。”
温小白想起孟姜的盟主之说，觉得他说的有理。于是点点头道：“然后呢？”
徐容容却示意他不要插话：“但那跟你没关系，因为第二次出门的不是你，而是你家的狗。它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豆腐坊，所以出门的路有成千上万条，可能到达的地方是粪坑，或者屠宰场。这就是凶险的结局。可能经过豆腐坊但最终到达了别的地方，这是被改变的结局。然而这条狗可能会在某条路上失踪，变的骨头渣都不剩。最后没有狗到达终点，这就是……”
“蒸发的结局？”温小白听的摇头晃脑，忽然接上他的话。“虽然大佬说的好像有道理，不过比喻体就不能换换吗。什么我和我家的狗，你说小红和小翠不行吗？”
“不行。”徐容容果断回道：“因为我不认识小红和小翠中的任何一个，所以不会妄加定论。”
温小白被噎的哑口无言，只得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那我记下了……大佬保重？”
“保重。”
温小白爬上马。忽然又被徐容容叫住，只见对方在身后摸了摸，随手扔了本旧书过来。
“张老头给的。离开京城前一夜他突然找到我，说是出于对我馈赠盘缠的感激。这古书是他偶然得到，一直参不透其中玄机。但极有可能是蕴含宝藏的秘籍，离京后本想把这书就地埋了，想来想去还是送给我。我一看书名，觉得送给你为好。”
温小白掀起发黄残缺的书皮看了一眼，见封面上被刮的几近模糊的“赤梦”两字。喉头先不自觉紧了紧。看来张顺丰是果真不再打算收徒了，连这玩意儿都随手送人。不过退一步再想，少了这秘籍也是少部后患。即使日后又收了这一世的易守凉为徒，也断然没东西留给他。如此省略了起家以后的种种麻烦，反而是件好事。
“谢谢大佬，告辞。”温小白把书掖进怀里，朝徐容容一拱手。“有缘再会。”
两人告过别，便纵马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与此同时，京城外的另一条官道上。有道衣衫褴褛的黄色身影踉跄而过，口中念叨着“接应”“接应”。也不顾行人异样的眼光，就蹒跚而去了。
数百里外的官道上，又有另外一辆驴车。拉着父女三人在慢悠悠的走。那驴子吃饱了走的极慢，赶车的小姑娘看的着急，随后拿柳条对灰驴鞭挞起来：“叫你慢，叫你慢。没出息的东西，轻易让人牵着鼻子走。真可恨、可恨！”
骂完就被后面的老头一抻脖颈，径直提溜到了车篷里。老头模样极气恼，一戳她脑门道：“我说张添珑，你还有完没完。离京有哪里不好，我都是为了你们考虑！一为避祸，省的那公主日后想起来追杀你们满门。二则天下地方多了，那人又给了我们极丰厚的盘缠，有钱哪里去不得？一个京城算什么！等你到了苏杭见识见识，才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那小姑娘犹自嘴硬：“我不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铁桶！我就是不服你，喝了点酒就被人家骗的团团转。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交了解药还对人家奴颜婢膝，还好意思在这里教训我！”
老头气的发抖，也懒的和她再辩论。连戳了几下她脑门，把那小姑娘的额头戳的通红。“那我不奴颜婢膝，把你交给钦差。任凭他们处置你去吧。我就不该给那姓梅的小子下毒，也不该顺手牵羊出来几张画。也不该让你给看见，让你认出那上面的人是伽罗公主。更不是让你记住了人家长相然后去骗人下毒的。张添珑，你好歹收敛点儿吧！”
许是看老头着实气的不轻，添珑脸上又有了几分松动。加上睇娅一直在旁边帮腔：“对，收敛点儿，收敛点儿。嘿嘿。”一边说还流了许多口水下来。
添珑先是嫌弃的给她擦了擦口水，然后一推张老头道：“喂，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骗她去吃短生的。是她说的那么可怜，我听不下去才想帮帮她。可用的方式不对，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缓解她的痛苦，结果反倒把她弄的更痛苦了。我总是给人带来厄运，爹娘不在了，你的修为弃置了，就连睇娅也变成这样。我觉得我像个天障魔星一样……这样还有救吗？”
张顺丰已经半卧在草席上酣眠，咕哝道：“没救了，没救了这白痴。你不该感恩，不该同情，怜悯也没用，越是这样越制造厄运。要想好好过下去，只能像以前一样，立志当个魔头。闹的天翻地覆……让他们都怕你才行。”
“要是害了好人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人，你注意些就行了。大多数都是混蛋，譬如姓云的那小子。我们就是要作弄像他一样的人，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添珑，你要知道。一旦你的良心过得去，就会有人过不去了。可你的良心过得去，就便宜了恶人。所以要么互相伤害，以眼还眼。要么忍气吞声，求和一步。你不适合后者。”
睇娅在一边流着口水附和：“不适合，不适合。”
添珑似懂非懂的点头，眸子里灰蒙蒙的，眼神却有几分清晰。“对了，老头。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把那云甄甄偷到猪圈去的？”
张顺丰嘿嘿一笑：“我有内应。找我老头子算过命的人，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儿喽。”
不出几日，京城又流传起绯闻。道是汝阳王府内霖姨娘携家私潜逃，自此下落不明。经服侍的奴婢回禀，该妇人常热衷于占卜算命之学，且自恃身份高贵，野心勃勃。欲取王妃而代之。常问算命先生自己何时可作正室。更与半月前一桩云氏公子失踪案有关。根据知情者推测，十分可能是霖姨娘充作内应，将云氏别院位置透露给歹人，又故意引开侍卫岗哨。这才令歹人有了可乘之机。一时间那霖姨娘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而汝阳王府并不做回应。次月里王府张贴喜报，言明王妃有喜。王爷亲自下场舍粥舍米为爱妻腹中胎儿祈福。伉俪之情可见一斑。
次年二月，汝阳王妃产下一子。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汝阳王自此再不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