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上门尚门送诗无门
次日一早,雷霆山庄内。早起的家丁刚扫过一遍晨地,庄主雷如孝方悠悠醒转。命下人送刚泡好的茶进来,不料抿了几口却是索然无味。雷如孝不禁皱眉,正要苛责那下人热水兑的多了。忽听外面守卫来报,道是饶山派的三弟子携师妹来访,这会儿正在门外等着。雷如孝捊了捊胡子,忽然大惊失色道:“可是淮阴以北的那个饶山,是他家的弟子过来了?”
守卫也不知内情,只如实相报:“是,小的只听男子自称饶山派三弟子,叫温小白。女子叫温如莺。说他们门主和老爷是旧识,小的心里拿不准,故来请示一下老爷。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去?”
“你这个蠢货,那可是贵客。”雷如孝急的恨不得跳脚:“还不快请进来。来人哪,把今年的好茶泡一壶招待客人!”
如是等了片刻,“温如莺”终于姗姗来迟。只是后面除了师兄,还多了两个人跟着。雷如孝睁着老花眼端详了半天,也只看出女子步履稍显羞怯,应是长途跋涉所至。身姿却十分挺拔,至于面容隐藏在斗笠垂下的面纱里,一时看不出个好坏。礼数举止倒是半分没错,颇有大家风范。不由暗自称赞,道是嫁给自己儿子正好,也不算辱没了雷家声名。想不到这饶山派平时在江湖上默默无闻,教出的弟子倒是正合心意。不枉他费了许多口舌促成这门亲事,真是划算!
温小白看雷如孝久久不言,如何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于是先厚脸皮的将云甄甄扮的“温如莺”一挡,挤到前面笑容可掬道:“庄主万福!小人受师兄之托上京办事,师妹为开阔眼界,顺便见些世面,也一路同行。如今接到门主他老人家嘱咐,道是回程时务必前来拜访您,叨扰了叨扰了!”
雷如孝一边敷衍着“哪里哪里”,一边打心里泛起嘀咕。目光不由投向江揽枫和孔眠真:“这二位又是?”
“哦,庄主有所不知。师妹之所以要上京,也是因她外祖家里的舅舅当官,即将升任外迁。师妹前去贺喜,谁知我们路上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任期。”温小白说着便叹了口气,继续口若悬河道:“师妹的舅舅本来听说外甥女要来,心中欢喜的不行。只是任期在即也无可奈何。只得让两个儿子在京中相待,言说等带师妹游览过京城风光,将她平安送回了饶山,再去任上团圆。这两位就是如莺的表哥和表弟了。”
“哦,原是这样。”雷如孝便摸了把胡须,良久后叹道:“老夫与侄女家本是旧识,然而十多年未见也未通信。不承想竟有这么些曲折,侄女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时光如飞刀,刀刀催人老。流光容易把人抛,绿了芭蕉……”
温小白只得僵笑着听他惆怅的引经据典,闲话了足足半日。又看云甄甄于斗篷之下隐隐发抖,显然已经不耐烦这老头的废话了。旁边两人也是听的呵欠连连,险些睡去。在他忍不住眼皮打架的前一刻,雷如孝终于调转了话题。“说起来,侄女怎么以斗笠遮面,这半日都不肯摘下来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哦,师妹只是偶感了风寒。大夫嘱其不要见风,否则容易生口歪眼斜之症。师妹向来爱美,当然就……”温小白厚道的笑笑:“一直戴着不肯摘了。”
雷如孝便又缓缓的“哦”了声,温小白趁机凑近道:“说起来不怕庄主见笑,我来之前师兄特意在信中嘱托我。要考察雷家内外人品,风评声誉。尤其是家中二子的品行,说是日后有重要用途。我听着颇为迷惑,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吗?”
雷如孝面色一喜,心想那温苍岚果然面硬心软。表面上名言拒绝了联姻之事,背地里却委托师弟前来打听。还不是暗暗存了将弟子嫁进来的心思?果然无论门派大小,规模如何。都抵不住谋财谋利的这份心思。还不是指望着把弟子嫁进来换他雷霆山庄的一分资助?什么清名在外,口碑甚笃。想来也不过如此!
这般美滋滋想了半天,转头又瞧见温小白殷切的眼神,似在等着他回答一般。于是干咳了两声,含糊道:“是这样吗?呵呵,老夫也不甚清楚,想来只是例行打听。小兄弟大可不必在意。再说我那儿子呆板的很,不值一提。对了,几位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就在我这雷霆山庄歇上几日,也让侄女好好休整一番,将风寒养好。小兄弟意下如何?”
这话正中温小白下怀,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只略礼节性的推诿了几句,便一口答应下来。雷如孝自以为得了首肯,婚事已有七八分的把握。只消等着饶山师门点头了。此刻便忙着让下人打扫上房,预备接风,倒是一转吝啬本性,平白地大方起来。
且说这几人由下人指引着,到各自的房间安歇。转过几道走廊,绕过几栋平平无奇的砖瓦房。面前赫然出现一席人工开凿的湖泊,碧水汪如翠玉。湖前筑有若干幢精巧阁楼。下面栽以花卉绿草,兼又面对湖面,视野开阔。赫然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这几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心中惊诧不已。看来这雷扒皮也有大方的时候,竟舍得辟出这么好的房间给他们住?
江揽枫正兀自搓手,忽听下人指着第一间阁楼道:“这一间是给温小姐的。”
面纱下的“温如莺”便极不自然的抖了抖。江揽枫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第二句。于是问:“那我们呢?”
下人神色恭敬的说:“几位的房间在另一处,待会儿小的自会引路。”
温小白便好心拍了拍他的肩:“这位小兄弟,请问你们山庄有男女相见需避讳的规矩吗?”
下人愣了愣,哑然失笑道:“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温小姐的师兄,这两位是温小姐的亲眷。自然不需要避讳。我们是乡间山庄,又不是宫中嬷嬷开的教习所。”
“那就行。”温小白点了点头:“那我们和师妹说两句话。”
一行人便飞速卷进阁楼,把那目瞪口呆的下人扔在原地。确认门窗都关紧后,“温如莺”一把将斗笠掀下来。呼了口气道:“我就说那雷扒皮别有用心,为何单单将我隔出来。难道他也打的和武家那老头一样的主意?”
话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只见那三人都注视着他,似是极力忍笑一般。不由“哎呦”一声,将脸上的脂粉腮红,连带着嘴上的口脂通通抹掉。又察觉那颜料极其顽固,在脸上难以擦去。索性又把斗笠带上遮住。
“这都是你们害的!还说什么万无一失,除却斗笠还要多作一层掩饰。这等劣质易容能瞒住雷如孝的眼睛?瞒住鬼还差不多!本公子堂堂个大男人,竟然要屈尊扮女人,还要以色为诱饵……真是丧尽天良!”
“云大公子息怒,云大公子别生气。想想你的两个侍女,还在武威山庄受苦呢。”江揽枫装模作样调侃道:“其实不嫁武春花又有什么难的?只要云大公子想开了,嫁进雷霆山庄当少夫人。还怕没人替你出头吗?别说两个侍女,就是二百个,他们也替你要回来。古有纣王为妲己出兵,今有雷庄主替儿媳讨人。简直是足以载入蓬莱镇史册的壮举呀。”
“壮举你个脑袋,本公子是男人!”
“哦,那就是说云大公子宁娶武春花,不嫁雷二少喽?”
“两位先等等在吵,我怎么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呢?”孔眠真摆摆手,劝阻开二人。“你们看,既然是未来的儿媳上门。为什么雷庄主不把他儿子叫出来见客呢?温兄直言去问,他只说了句不值一提。仿佛他儿子本身……很微不足道一样?”
“兴许是害羞呢。”温小白想了想道。
“害羞?你不知道这地方的人有多彪悍,我刚进武威山庄的门,那老东西后脚就让他女儿给我奉茶。然后说要把女儿嫁给我!”云甄甄扯了几下斗笠,似是很接受不了温小白的说法。“他们能害羞?”
江揽枫拍拍桌子,清清声道:“论起厚脸皮,这个嘛,自然是一丘之貉。但是你们注意到没有,武家的大小姐武春花虽然体态肥胖,相貌也丑陋。但还是有不少人见过她,说明她也是经常抛头露面的。陈前辈对武氏的事知之甚多,还知道雷如孝外号叫雷扒皮,但是他好像很少听说雷家二子的事。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云甄甄瓮声道:“还有什么隐情,那就是他们家儿子比胖和丑更可怕,藏着不敢出来见人呗。适妻者近的道理还没听过吗?一家人如果名声好,孩子人格正常。那在附近就能娶到老婆。只有名声差劲或有隐疾的,才会想要去哄骗外乡人。否则他们何至于逼着我娶武春花那个胖货?连入赘的主意都想出来了……”
一群人顿时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才有人冒出一句。“那雷扒皮岂不是太惨了?大儿子篡权被雷劈死,二儿子还有隐疾。这么疯狂敛财,百年后也是要变成绝户。不等于白忙一场吗?”
“白忙说不上。你瞧雷如孝的样子,看起来很有奔头。”温小白点评道:“不怕恶霸觅封侯,就怕恶霸有奔头。”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温小姐在吗?”
云甄甄慌忙套好斗笠,用尖细的假声问:“是谁啊?”
外面那声音怯生生的,仿佛极为胆小。“我是雷少爷的婢女,来给温小姐送、送一首诗的。”
那捏着信纸的小姑娘刚说完,头顶的门“呼”地敞开了。只见温小白笑容可掬的站在她面前,凭空造出一片巨型阴影,足以遮得住两个她。不由哆嗦了哆嗦,手里的信纸险些被刮去一个角。
“小妹妹,你来送什么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