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节外生枝傻子不痴
温小白见那女孩不过五六岁上下,一脸稚气。全然还未懂事的年纪,只手里握着张干巴巴的信纸。徒然地在他面前举着:“我,我是奉少爷之命来给温小姐送诗的!请温小姐来接诗!”
温小白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好笑。“是吗?你家少爷有几个婢女呀小妹妹,为什么派你来送呢?”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正说不出个所以然。手里的信纸早被温小白轻飘飘抽过去,扫了几眼便道:“你先别走啊小妹妹,温小姐要花点时间读一读。”
小姑娘正兀自懵然,不明白为何自己送了信还不能走。只见里面门一关,人影已经消失了。不由气的跺了跺脚。“要等多久呀!”
这边温小白合上门,把信纸往桌上一掷。“看吧,雷家二少爷写的诗。”
众人纷纷凑过去看,只见上面草草拟了首七律道:
姑苏城外寒山寺,娘道自始乃柔慈。
我自漫步山城外,喜闻春雨湿衣裳。
欢若久时若朝暮,你中无言且彷徨。
笔迹还算工整,只是前言不搭后语。虽有旧典可引,但无可释之意。众人揣摩不通,只得胡猜其中意思。其中以云甄甄最为激动:“不得了,这雷家二子难道是学易经卜卦的?你们看这诗首姑苏二字,就是在暗指我的来历啊。难道他早就看穿了我是个冒牌货?”
江揽枫吸吸鼻子,手戳了戳第二句道:“娘道自始……什么鬼啊,他在暗示你赶紧生娃当娘吗?这也说不过去啊,他要知道你是姑苏来的男人,怎么还会生出这种想法。变态吧?”
孔眠真将诗反复念了几遍,十分为难地说:“大概是雷二少爷想表达他的爱慕之情。比喻温姑娘的到来,像春雨湿润了他的心灵。而且怕温姑娘拒绝他,否则他就只能孤单的在远处彷徨了。可能雷少爷真的很多愁善感吧。”
如是争辩了数次,只见温小白立在一旁淡淡的说:“你们听过藏头诗吗?”
几人都面露尬色,再去看那诗的每句头一个字。连起来果然是句话。
“姑娘我喜欢你。”
这下如同翻了马蜂窝,众人先呸了几口。尔后将那雷二少狠狠鄙视一遍,什么附庸风雅,打肿脸充胖子,癞蛤蟆跳悬崖硬充江湖侠都骂出来了。尤以云甄甄骂的最为投入,恨不得马上见面把那写诗的人捶一顿。忽然想起那送诗的小姑娘还在外面等着,于是摩拳擦掌就要冲出门。
“反正那小姑娘是雷家二少的婢女,待会儿肯定得去复命吧?我暗中跟着她,找到人先揍一顿,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不然怎么能出这口恶气呢,他娘的!”
这般想法自然被否决了。温小白拦住他道:“你怎么确定她一回去就立刻去复命呢?看那姑娘岁数还小,明显是在外伺候茶水、洒扫活计的,兴许和雷家二少并无交集。带错了路岂不是尴尬?”
江揽枫眼睛一亮:“这有何难。她是为了送诗来的,要是温小姐回了诗。她总得拿回去复命吧?”
于是众人重新坐下来,以孔眠真为主笔,重新拟了首情意绵绵的藏头诗。其中遣词造句,直叫少年读之要落泪,大汉闻之也动情。完事草草一折,打开门对那小姑娘道:“诗温小姐读过了,如今她回了一首。请拿回去给你家公子看。”
小姑娘便点点头,捏着信纸要走。忽然颇为奇怪的回了回头,见温小白等人跟在后面:“你们跟着我干嘛?”
后面的人赶紧倚栏的倚栏,望天的望天。“没有,我们在看风景!”
小姑娘不疑其中有诈,低头匆匆走远了。四人一路好追,时不时还要借路边假山、拐角院墙做掩护。待走的气喘吁吁时,终于瞥到她进了一户庭院。温小白见那院子格局甚大,人又甚少,恐走在其中容易被发现。于是招呼剩下几人爬上屋顶,轮到云甄甄时便格外艰难。头顶不但带着偌大个斗笠,面纱还白晃晃的时而遮眼,时而将脸糊住。末了干脆一把搂下来吼道:“本公子带这玩意儿干嘛!我不说我是温如莺不就得了?”
三人齐齐投以鄙夷眼神,又见那小姑娘已经进了正门。要往侧边厢房走,忽然斜里冲出个中年妇人,揪着小姑娘就是一阵痛打。“你去干嘛了?啊?老爷说了多少遍,不许让少爷出去。他的东西也不能往外拿,你个死丫头是不是皮痒了?”
几人都看的呆了,又听小姑娘眼泪汪汪,连连喊“娘”。那妇人才停手,将她扯到一边又责备了几句。原来这两人竟是母女关系。再看她身上虽挨了几下打,但衣裳、发髻一丝不乱,皮肉连点红肿都没见。可知是妇人碍着情面,故意放了水的。
“我说你个死丫头。”中年妇人狠狠戳了下小姑娘眉心:“赶紧跟我说,少爷让你拿的什么东西?回头老爷查下来,我虽是你娘,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更别提你了!”
小姑娘扁了扁嘴,险些哭出来。“少爷让我给新来的温小姐送首诗,我就去了。”
妇人念了句了不得。“那温小姐是今天才来的,怎么让少爷知道了?是不是你个死丫头片子多的嘴?”
“怎么是我多的嘴,少爷虽然傻,可是心里明白呢。”小姑娘委屈的擦了擦眼睛:“否则他怎么知道温小姐是他未婚妻,还知道写首诗给她?”
妇人举起巴掌来又要打,小姑娘慌忙躲开了。这时堂屋里有人高声喊:“吴妈,吴妈!”窗户陡然打开,露出张憔悴萎靡的脸来。黑眼圈如炭画的一般,只从发式还能判断出是个男子。只是衣领几乎露出汗渍的浆黄色,样子也是蓬头垢面,邋遢的很。仿佛远远的能闻见一股酸臭味。直叫人掩鼻才能直视。就见男子神经兮兮的靠着窗沿道:“吴妈,我要和你困觉,嘻嘻。”
妇人念了句佛,赶紧颠着小步过去。“哎呀我的少爷,这天也快冷了。开窗子做什么,好好念你的书吧!”
说完就要合上窗,那男子偏要拦着。嘴里还念叨些“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墙里佳人笑”之类的词。好容易连哄带骗合上了窗子,那妇人叫了声不好,喊着“炖的猪蹄要焦了”就匆匆离开了院子。走之前还故意瞥了自己女儿一眼,生怕她再节外生枝似的。
“怨不得雷扒皮说自己儿子呆呆的,原来是这么个呆法啊。”江揽枫啧啧有声道:“读书读傻了?”
中年妇人走了后,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小姑娘看四下无人,又偷摸着过去敲了敲窗子。小声道:“少爷,温小姐回赠给你一首诗。写在信里了。”
那窗子立刻嘭地又被打开,邋遢男子一把拽过信纸。脸上表情如同打了鸡血。“是吗?温小姐果然是与我知心的佳人。让我看看她的诗,哦……公瑾意风发,子龙驰黄沙。我自太古里,很思赤壁花。感汝情义真,动以赏黄昏。好诗,真是好诗!温小姐真乃古今无双的红颜知己!我是才子她是佳人,以后必成一双伉俪,神仙眷侣啊!好!”
连着赞了好几句“好”,旁边的云甄甄忍不住“嘶嘶”出声。“想我游历多年见多识广,这样自恋的臭货还是头一次见。吓的本公子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呸!”
孔眠真瞄见那男子捧着信纸又亲又啃,赫然已经脑补出一副佳人在怀的场面。于是不忍的闭上眼:“怪不得雷庄主要把他束之高阁,甚至怕他与温兄师妹接触,原来是这个缘故。”
几人纷纷感觉到一股作呕冲动,当下连打男子一顿出气的念头也没了。只灰溜溜的落地就走,生怕给人看见自己来过。云甄甄骂骂咧咧的,刚安好斗笠,远远的就见有个中年妇人迎面走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红烧猪蹄——正是刚才的吴妈。
吴妈乍一见他们便面露惊慌,手中的猪蹄险些跌落。想必也听到了山庄里的传闻,知道戴着斗笠不露面的那个就是上门作客的“温如莺”。此时一见这些人在二少爷的院子前露面,脸上的慌张更是掩都掩不住。“温、温小姐,您到这儿来做什么?是散步迷路了?还是下人指错了地方。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我非得……”
只听斗笠下的人气冲冲问:“非得怎么样?”
吴妈的话卡了半截,蓦然想起这位是庄主贵客,又是打算给少爷娶妻的人选,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语气瞬间便软了:“没有没有,小姐听岔了。我是骂那些不长眼的下人呢。他们整天里游手好闲的,我这……”
“这什么这啊,你分明是在故意搪塞我们!”江揽枫早一步先反应过来,故意怒气横生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们两个陪表妹前来,就是不放心她未来夫婿的人品,所以特地来考察。本以为表妹是要嫁给一个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的。你告诉我,里面那是什么?是你们雷家的少爷吗,怎么跟个叫花子似的?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
吴妈吓的手一抖,连猪蹄带碗都跌在地上,哗啦碎成一滩瓷片。“你们、你们都看到了?”
“岂只看到了,还听到了,领教到了。”温小白背着手,一副很难交差的语气。“我饶山派虽小,也不敢这样随便把人许出去。你们有什么内情,还是赶紧说吧。大家也趁早解除婚约,图个省事。对吧?”
吴妈倒抽一口凉气,“可使不得啊几位公子!要是退了婚。老爷非得将我扒皮不可啊!公子他,他是有苦衷的。求几位容情,千万别将此事捅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