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后路
这里是一间仅仅五十平米的小房间。
对于平民而言应当是足够大了，可对于比迪斯的贵族子裔而言，这作为卧室实在是远远不够。
面积和房间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就象征着某位人物的身份地位。
但是房间的主人只是并不喜欢大房间而已。太过空旷的环境总是让人容易失去安全感，甚至于最开始来到这里的那几天，她还习惯于睡在床底下。
对孩子而言，最为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母亲的怀抱。可她会来到这里，就意味着自己遮风避雨的港湾已经被查封了。
室内的陈设极为朴素，甚至简陋。女孩同样爱美，但不喜欢那些复杂贵气而虚伪的纹饰。地毯是纯一的褐，实木家具也都是最天然的色泽。
房间里仅有一张椅子，此刻一名布衣着装的男人就坐在上面。
时间和经历将他的五官打磨地更加立体，深邃，充满了成熟男性的稳重。以巨陆的审美而言，这样的岚·比迪斯无论对少女还是少妇，都充满着杀伤力。
他神色冷峻，但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他的一身武士服充满了亚陆风格，曾经的恋情和工作让他倾向于轻便宽松的服饰，至今这位比迪斯领的主君都没能习惯骑士的重装甲胄和贵族层层叠叠的华丽衣装。
这点也让部分重视传统的家族成员小小地诟病过一两次。
好在，最近这几年，经由知名服装设计公司“蝴蝶”设计的新款军人风衣还算入眼，能让这位领主显得不那么特立独行。不过他订的衣服几乎纯手制，还得过几天才会到货。
而在他对侧，女孩儿坐在床头背对着他，双目直视一片空白的墙壁，仿佛哪里有着什么隐藏的奥秘。
这已经不是他们父女第一次对话了，可像现在这样难以沟通还是第一次。
他的神情逐渐挣扎，最后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这是每个贵族的义务。”
“你生在这个家。”
女孩是第一回听到父亲这么直白地告诉她要尽一名贵族女性的义务。
这让她内心嗤之以鼻，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
男人的视线愈发纠结了。女孩和她脾气平时温顺如猫偶尔暴躁成狂的母亲完全是两个极端，当遇上意见相左的时候，会通过长长的沉默来迫使他屈服。
然而虽然手段不同，可她们娘儿俩总是能成为胜出的一方。
但这一次，男人打定主意不会退缩。
他用自己仍旧不太习惯的僵硬语调稍稍抬高了点声音：“他未必就是最优秀的对象，但的确是最好的托付者。我见过他了，小家伙虽然还有些优柔寡断，但对女性很温柔，也很专一……”
“专一？”少女冷笑，“他还从未见过我，所以，专一的对象是谁呢？”
岚·比迪斯顿时语塞。
好吧，女孩和她的母亲还是有相同点的，比方说――
互怼的时候总是噎死人不偿命。
“我不想嫁，家族的女性也不止我一个，”女孩终于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男人道，“所以为什么非得是我？”
“一个私生女？”
“私生女”三个字特别用亚陆语加重了一下。即便是亚陆普通话不怎么标准的领主大人也能听出其中的气愤。
少女明亮的大眼睛里尽是鄙夷，可怨气并没有使得女孩的容貌黯然失色，反而更加明亮。
少女是凯的姐姐，但其实仅仅只是早出生了不到两个小时。他们的容貌只有三分相似，或者说，少年更多地继承了父亲的特点而少女则和母亲更相似一些。
她已经十九岁了，但是身高和弟弟相比却显得有些袖珍，仅仅一米六刚过的模样。
这使得她的气势显得稍弱了几分，哪怕她说了怎样的重话，都仿佛一只发飙的母猫，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她和自己的母亲还有另一个共通点。
美丽得醉人。
这也是领主大人不能像对待儿子一样狠心打骂的原因之一。
但他依旧打算坚持自己的初衷。
“雪莉，相信我，”男人苦口婆心，“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总比等到哈修继承了我的位置之后，你们被扫地出门强的多。
甚至更糟。
即便是我们，即便是原暗剑卫的同胞们，也不可能护你们一辈子。何况那个该死的雷诺和他的领地已经彻底被投下地狱了。
而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哈修也好，凯也好，你也好，还有爱丽丝和焱，你们五个都是我的孩子。
我不可能为了谁去……毁掉另一个谁。
这场还没有确定的婚姻在很多人眼中，其实反而是比迪斯领这边门不当户不对。
只是那位安达尔领的小公子并不在意，所以所有人的态度就不那么明确了。
雪莉紧抿着嘴唇。
她知道，父亲大人一样有自己的坚持。他会迁就自己，但也有不能迁就的事。
至于如何判断……
当自己表明心意，父亲大人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时，就是了。
她明白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只是自己还想不通。或者说，自己想出的理由还不足以说服自己认命。
“弓原家的女人不会接受别人强加的命运”，这是母亲告诉她的。
这也是传统。
源自血脉的传统。
雪莉终于松了口：“给我个理由。”
中年男人大喜过望。
他当即一串话如连珠炮似的喷吐出来，大抵是夸奖那位安达尔小公子如何如何优秀，但雪莉很快就感到不耐烦了。
“讲重点！”她一挥手打断了父亲的话。
接着又道：“告诉我，把我卖到安达尔领的原因。”
“真正的，最确切的原因。”
比迪斯的领主大人又一次被堵住了嘴巴。
他心想，现在的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非要……
把话说得这么明确吗？
他的身躯朝后靠了靠，有些无力地道：“这样，你和凯至少能有一条后路。”
少女全身一震！
“战争，生死，权力，我不擅长解释，所以说不清楚。”
“但这一次，至少我能肯定，对面是雷加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