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辛家之覆 八
还未走出多远,便见母后立足于墙檐之下。
她并未如我这般偷偷行事,而是如平常一般。
她看着远方的天空,应是在沉思些什么。
她身边站着的,便是从开封府安然归来的画暖。
画暖没有半分受过委屈的模样,相反,她螓首蛾眉,光彩照人。
见我来了,她露出了个欣然的笑容,福了福身子:“公主安好。”
“画暖姐姐,辛苦你了,”我说道。
“怎的会?”她与我向来不见外:“皇后娘娘在此等候公主多时了。”
母后似是回过神来,于是转身定然看着我。
她神清气定,仿佛刚从自己的寝宫出来一般。
只是那双眼中的凌厉还未完全散去。
她的神情并不是如我想象中那般因所谋成功的喜悦。
我读出了暗藏的落寞与痛苦,像是一条冗长的河流,渐渐融于江海之中。
“你那边如何?”她看了眼我身后的辛如朝,再瞥开眼问道。
她所思我一想便知。
“一切顺利,”我看着她的眼睛说:“母后那边……苏嫔可解决了?”
她的神情忽而怪异了起来,随即冷笑一声,开始往回宫的方向走去。
我跟上她的步子,随着她一同离开这如人间地狱般的牢狱。
“苏嫔临死前终于明白了,”她步伐有条不紊,温柔的面庞却长了双暗藏刀锋的眼,“明白又有何用,从她选择了辛茂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今日的下场。”
“母后说的是,”我应和道:“她与辛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做的坏事可不是他们以死谢罪便能弥补。”
她颔首,沉静了片刻,忽而说:“你得空替我去看望看望孟贵人。”
她的眼里尽是锋芒。
她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
“是。”
回到温阳宫,辛如朝便径直回了偏殿。
如若没有斩浪几度去搀扶着她,她险些要晕过去。
我其实挺佩服她。
或许从此以后,她的心里便完完全全抛弃了辛家,因为那个唯一能令他记挂的人,已经从任何意义上都死去了。
自此,她便完全是听令于我。
可我觉得对她太过残忍。
我忍不住想待她好,令她所做之事也确是真正为她好,可终究是多了几分利用的意味。
不知她是否已看透。
不过就算看透也无妨,她本也无多余的路可走。因为我便是她唯一的退路。
阿楚替我摘去身上宽大的袍子,拿来温热的汤茶。
我捧着茶,冰凉的手心渐渐有了从茶盏传来的温度,我放空自己看着窗外的天空,听着斩浪抱拳陈述。
“辛大人果然如公主所料,见来人是辛姑娘,便妄图利用辛姑娘来活命。”
“他与辛姑娘说,当年是被赵氏所骗,以为喂石氏喝下的是产后的补药,不料想赵氏在其中下毒,从而害死了石氏。他追悔莫及。”
“他还说,当年为了保住辛姑娘,便着人假扮僧人于门前,只为让赵氏不得杀害辛姑娘。”
“他说十几年来,为了不让赵氏起疑心,便从不理会辛姑娘,实则他每日都在担心辛姑娘的安危。”
听着斩浪所述,不免觉得那位做父亲的,当是实实在在的人。
汤茶冒着的热气飘散于空中,入鼻一阵清香却阻挡不了此为人父的丑陋之态如此令人恶心。
“辛如朝听了如何?”我轻抿一口汤茶缓解心情问道。
“辛姑娘如公主吩咐的那样,将毒药给了辛大人,问他是他一人死还是整个辛家亡。”
“辛大人,估计到死都不知自己所言其实辛姑娘早已知道了真相。他以为辛姑娘还在惦记辛家,于是收下了毒药,妄求保全辛家。”
“他说的极为真诚感人,如若不是我与辛姑娘事先得知了当年辛府门前的长门僧乃是石氏将要临盆之际磕了千百个头才求来的真僧人,恐怕真会以为他待辛姑娘是用心良苦。”
“他厌恶石氏,亲自去买的毒药,亲自喂石氏喝了下去。之所以留着辛姑娘,不过是怕那长门僧一语成谶,也更怕赵氏来日以此为要挟凌于他头上。他守着等赵氏动手,谁知赵氏早已知他的想法,于是虽对辛姑娘苛刻,却也未真正去杀害辛姑娘。”
“公主那日送去的香料,辛大人一眼便知是皇室中人才能所得,生怕来日辛姑娘攀附权贵后得知真相会不利于他,于是他……便痛下杀手,与赵氏一同将姑娘绑了投河。”
“幸而公主已着人调查清楚真相,否则今日,辛姑娘恐怕是要被那人所蒙蔽了。”
这父亲所为之真相,却是对她太过残忍。
而从一开始我见她于那道上被辛如暮羞辱之时,便已开始布局。
于是步步为营,逼得他们之间藏于所谓“父女之情”编织成的丝下的裂缝暴露出来,逼得那裂缝更宽更深。
便如辛茂所言,我如此有手段。
我比之于他,不让分毫。
如此,便才是我李宿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