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错觉
宗释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当着面儿埋汰过?浓眉一竖,显然动了真格的。
老板以为这是小两口吵架拌嘴呢,担心上门的生意就这么黄了,连忙上来打圆场:“哎呀这位小兄弟,女人不都这样嘛,咱爷们儿气量大一些,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就是了。”说着拉着宗释往治疗床上躺。
看着那张遍布污垢的治疗床,想想这男人刚才抓过油条的手,宗释胸口泛起阵阵恶心,下意识地反手将老板推开了两三米。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我好心规劝你们两口子,倒还惹出事来了,要动手是怎么着?这白马镇上谁不认识我刘万财?你敢再推我一个试试?”
纪念之前听说过白马镇上牙医刘的“威名”,所以刚刚才会拦着宗释不让他出头的嘛,没想到就多嘴说了几句,事情反而更糟了。
在宗释的人生字典里,从来只有他耍横的份儿,谁又有那个胆子跟实力威胁他?一听刘万财这番大言不惭的话,嘴角微勾:桀骜不驯地一把揪住了牙老板的衣襟,哼笑着问:“你们这白马镇上,还有其他牙医吗?”
对付刘万财这种横行乡里、专占便宜的人来说,拳头不可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赖皮,牙医刘举家带口赖在谁家不肯走、白吃白喝还白拿的事纪念早几年就听过的。
然而当这种无赖遇上真正软硬不吃、腰杆子贼硬的主,也只有吃亏认怂的份儿。
刘万财开门迎客,形形色色的人也算见过不少,却还是头一回对上跟前这样的,那一双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睛却令他陡然冒了一身的白毛汗,脑子也瞬间短路了,摇摇头,机械地回应说:“没了,这附近两三个镇子,就我一个看牙的。”
宗释满意地松开了手,又掏出了那枚金牙:“既然这附近就你一个牙医,那你看看这东西。”
刘万财一见着金子两眼直了直,然后装作不屑地样子“嗨”了一声,“这年头谁还装金牙呀,人城里现在都流行烤瓷、全瓷的了,我这儿质优价廉、童叟无欺,你们来找我呀,那可算找对了……”
对面的两人谁也没心思听他喋喋不休地吹嘘,明知他什么德性的纪念更是不耐烦,“咳咳”两声,往宗释掌心里指了指:“刘老板,你仔细看看呢,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金牙。”
不是普通的,还能自带特异功能?刘万财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凑过来打量宗释手里的东西,盯了大概有十几秒,又捏起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然后突然丢回去,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摇头:“不不不,别找我,这金牙不是我做的。”
一听这话纪念跟宗释心里也就有了数,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的靠上去:“哎哟,刘老板可以啊,我们不过是请你帮忙看一看,也没说这牙是你做的呀。”
刘万财反应也快,愣了几秒扶着墙根站起来:“你们两个究竟什么路子?换牙就换牙,不换的话就给我滚,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纪念一看这人慌慌张张的神情就知道肯定有问题,掏出失而复得的警员证往桌上一拍:“这东西刘老板应该认识吧,我可告诉你,知情不报同样是犯法,你是在这儿说,还是跟我回局里说?”
生意人最怕惹上这种说不清楚的麻烦了,这镇上人多嘴杂,真要是进了警察局,没事也得传出些事情来。
“警察同志误会,误会啦”,刘万财的态度堪比那过山车,脸上的笑意将不大的两只老鼠眼也给挤没了,“我也就做些小本买卖混口饭吃,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哪敢‘知情不报’呢。”
这反应这演技,不去当演员算是可惜了。
纪念知道这人铁定有猫腻,却苦于没证据,又不甘心地抿抿嘴:“那你刚才一看这金牙为什么那么惊讶?分明就是见过这东西,又或者,这金牙根本就是你做的。”
刘万财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起来,语气却圆滑:“我惊讶?惊讶了吗?刚才我脚底下没站稳差点摔着吓了一跳而已,怎么就被警察同志你误会了呢?都说警察办事最讲究个实事求是了,可不能这么胡乱猜测的。”
“你——”纪念没想到这人如此能说会道,一时间倒给难住了。
宗释负着手在简陋的“诊疗室”里踱了踱,对于这一番唇枪舌战似乎半个字也没听进去,等这边消停了,才回过头来问:“刘老板这营业执照都过期几年了吧?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工商局不给办?要不要我们纪警官打个电话去工商局帮忙说一说?”
刘万财得意的神情瞬间哭笑不得,尖嘴猴腮的一张面皮,也十分应景地涨成了猪肝色。
宗释冷哼着朝纪念努努嘴,纪念也看懂了他的意思,慢悠悠地掏出手机来,假装在通讯录里来回翻:“工商局王哥的号码是哪个的来着?刘老板你等会儿哈,我这就帮你问一问。”
这可要了刘万财老命了,前几年用错了药差点造成医疗事故,行医执照当即就给吊销了,近几年虽然依旧开门做生意,可都偷偷摸摸、提心吊胆地,哪敢给工商局晓得呢。
“哎呀,我的活祖宗哎,我说还不行嘛,我这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成不成?”
两人在刘万财那里待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火辣辣的日头晒得柏油路面上冒出了好些个黑泡泡,拿脚一踩,黏糊糊地几乎要将鞋子也给粘住了。
宗释脱下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纯色的衬衣也湿透了腻在身上像贴了一层保鲜膜,烦躁地扯开了衣领躲到了一处树荫地下,猛地回头见纪念正玩得欢,金灿灿的阳光笼在她身上,温柔耀眼地将那轮廓也勾勒地模糊了,记忆中宋舒月也喜欢踩这种黑泡泡,那一年的骄阳树影两两斑驳,而一袭白裙的她,就像是金光碎芒孕育出来的小精灵。
“小月?”他朝她伸出手去。
五指微张,对面的面容却越来越清晰。
纪念眉开眼笑,朝树下的男人招招手:“快过来呀,这种柏油路在封州可见不到。”
封州的确没有这种路,有关于黑泡泡的记忆只定格在十年前,他似乎又听见当年那个甜美的声音说:“宗释快来呀,看谁踩的泡泡多。”
那场比赛最后是谁赢了呢?这么多年了,也没人给他个结局,从那之后,他的世界里没有了宋舒月,也没有这种长满了泡泡的柏油路。
……
“宗释,要不要跟我比比看呀?看谁踩的泡泡多。”纪念突然跑过来拉着发呆的男人就往树荫之外走。
男人抬手,想要擦一擦挂在她额头以及鼻梁上的汗,他的思绪恍惚,耳边又响起那个声音来,“宗释,我们分手吧”,分手吧,当年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的珠光是泪吗?
幡然醒过神来,才发觉不过又做了一场白日梦,宗释用力撸开纪念的手,迅速敛起那抹慌乱的情绪背过身:“这么热的天你抽什么风?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刚才刘万财说的那些事。”
“什么嘛,翻脸比翻书还快”,纪念斜睨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刚才看到的笑容是错觉,又嘟囔着追上去,“知道天热还穿这么多,又不是租来的。”
刚出了镇口就见周志斌跟张重带着几个人迎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宗释跟纪念该铐了。
纪念瞠目结舌,看看手铐又看看周志斌,完全摸不着头脑地问:“师傅,这什么情况啊?你们铐他就是了,怎么连我也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