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暧昧
听了李可风讲述的故事，这之后的一路上，宋子悠都很安静。
在李可风讲的故事里，宋子悠很自然的给出她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案，虽然那样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救不活。
她和李可风都很明白，医生救人，是靠医术和对现场突发情况的判断，但是能不能整的救活，不是医生可以决定的，医生只是将病人存活的概率提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返回队上，宋子悠的脑海中始终徘徊着先前在工厂里救下的那个年轻工人。
走下救护车，宋子悠和李可风打了个招呼，就心不在焉的往宿舍的方向走。
她走到一半，在操场上站住了，突然就拿起手机给刚才接收病人的医院打了个电话。
按照时间推断，现在病人应该已经做完x光拍摄，医生也应该做出判断，他的双手是否保得住。
按理说，宋子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救护工作，后续的事已经不再和她有关，可是她还是打了这通电话。
直到电话里传来护士的声音，说：“那位患者正在进行双手切除手术。”
宋子悠的脑子一下子就蒙了，耳边还出现丝丝杂音。
电话切断了。
宋子悠又站在操场上叙旧，瞪着投射在地上的自己的影子。
为什么切除双手？那位年轻工人双手被机器夹住时间并没有超过一小时，按理说是有很大机会保下来的。
像是这样的问题，宋子悠不会问。
医学对人类来说是一个神秘的领域，人类能掌握的知识太少，未知的东西太多，一个小时不是决定那双手的唯一因素，这里面会有各种各样的变数，比如那台机器里一定有机油，机器上沾着数万细菌，它们和年轻工人的手部伤口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伤口受到感染的几率很大，还有年轻工人自身的身体素质等等……
有太多原因会将结果引向那里。
类似的事，过去每一天都在发生，每一天都有人死于一场小感冒，也有人在一场大病中存活下来。
宋子悠闭了闭眼，吁了口气，随即抬脚继续往宿舍的方向走。
这一晚注定不平静。
……
另一边，结束了一场营救的队员们刚刚在浴室里冲完澡，大家像是以前一样讨论着今天的年轻工人和厂长。
直到陈放突然提到：“对了，陆队今天不是去医院复检吗，有谁知道结果？”
方义夫一怔，说：“哎，咱们光顾着救人了，都忘记问了。”
这个时间，陆纬已经回到宿舍里。
他用毛巾擦了擦还有些湿漉的头发，刚要去摸口袋里的检查结果，却扑了个空。
陆纬动作一顿，随即想起来今天在宋子安的病房里和宋子悠开了个小玩笑，宋子悠看了结果就没还给他。
陆纬转而拿起手机，想联系宋子悠，只是一句话打了一半，他犹豫了两秒，又删掉了。
算了，今天太晚了，大家都累了，明天再要吧。
谁知，陆纬刚放下手机，就听到门外响起“叩叩”两声。
他的宿舍房门是虚掩的，留了一道缝，一般来说，要是底下那些混小子，肯定不会这么斯文的轻轻敲两下，八成会一边嚷嚷着“陆队”一边就推门进来了。
思及此，陆纬走上前，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果然不是那些混小子，而是宋子悠？
陆纬顿了一秒，问：“找我有事？”
宋子悠举起手里的检查结果，递到他面前：“你的报告，我忘记还你了。”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陆纬接过来，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出于礼貌还是别的原因，随即问道：“要进来喝杯茶么？”
陆纬一出口，就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宋子悠注意到了，同时也在诧异他请她进屋喝茶。
以宋子悠的性格和作风，一定会拒绝。
但这一刻，她回答的却是：“好。”
正是这个回答，令陆纬在门口僵了两秒，定定的看着她，直到他的身体先做出反应，让开两步，同时将门推开。
……
宋子悠走进门口，环顾周围。
这件宿舍比她的大一点，一个人住的话算是宽敞，打扫得一尘不染，东西收拾的也井井有条，摆设和用具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男人居住的。
宋子悠率先来到桌前，看到上面摆放的都是专业书籍，不禁好奇的拿起一本翻了翻。
陆纬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看着她的动作，直到宋子悠坐下来翻书，他才挪动脚步，将电热水壶充满水，趁着烧水的功夫，又去洗干净一个杯子，找出茶叶桶。
这时，宋子悠的声音传来：“还是给我白水吧，我怕喝太多茶会失眠。”
陆纬又把茶叶桶放回去，将烧好的水倒进杯子里，将杯子放到宋子悠手边的桌子上。
陆纬又走回到放水壶的桌前，靠着桌沿，和宋子悠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宋子悠放下书，端起水杯握在手里，用来捂手。
再抬起眼时，她这样说道：“刚才我给医院打了个电话，那个工人的手没保住，双手都要切除。”
陆纬一怔。
宋子悠仿佛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有些复杂，有些牵强，只是一秒就落了下去，她的头也跟着那笑容一起低下去。
她的双手更用力的握着杯子，她的眼睛就盯着那个杯子，一直不动，也不说话。
陆纬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终于忍无可忍，上前拿走她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
宋子悠还是没动，双手手心都发红了，是被杯子上的热度烫着了。
可她没吭声。
陆纬看着她的手心，知道那杯子的导热性没有那么好，不至于在这么短时间内烫伤她，最多就是肉疼。
他的声音冷了几度：“你的手不只属于你自己，还属于消防队，如果双手烫伤，未来会影响其他救助工作。”
宋子悠依然低着头，说：“我只是觉得手冷，用杯子捂一下。”
陆纬没跟她纠结这个话题，吸了口气，转而道：“今天的结果，谁也不想，你和我也控制不了。”
宋子悠低声应着：“也许能控制呢？”
陆纬皱了下眉，没说话。
宋子悠抬起头，接着又道：“如果当时我就判断出这种结果的概率其实很大，我即时提出来，或许会改变呢？”
陆纬的目光很沉：“你能判断概率？一定可以保证么？”
宋子悠安静了两秒，忽然说：“比如，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再给他打一针吗啡，尝试在现场把他的手拔出来。比如，即便当时将机器零件切下来，也不要将患者连同零件一起送到医院，就在现场做一个简单的拆除手术，给他注射麻药，那么起码还可以节省下从工厂到医院的时间。”
陆纬的回答非常冷静：“你的第一个比如，咱们当时试过，可行性太低，患者的痛感已经超过吗啡的药效。至于你的第二个比如，你身为医生应该知道，在工厂那样的环境做简单的拆除手术，很有可能会令伤口感染，就算节省下一段时间，等送到医院也是切除双手的结果。”
宋子悠动了动嘴唇，近乎冷漠的回了这样一句：“如果能再理智一点，我当时就应该宣判他死刑，让大家等待技术员修好机器，这样起码还能保住那台东西，那是那家厂子的饭碗，总好过现在，砸了人家的饭碗，手也没有救回来。”
陆纬盯着宋子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宋子悠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陆纬：“如果你当时给出这样的建议，你明天就不会出现在我的队伍里了。”
宋子悠又一次拿起那个杯子，温度已经降下来了，她喝了一口水，然后又将杯子握在手里。
半晌过去，宋子悠才开口：“除非那个工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否则那样的建议，我永远不会提。”
这个答案在陆纬的意料之中，他说：“今天的事，你我问心无愧，咱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宋子悠点点头，又抬眼看他：“我知道，我不是来找你散播负面情绪的，更不是来撒气的，我只是想到了就说了。”
陆纬望着她：“你以前跟过救援队。”
宋子悠：“是。”
陆纬：“那你应该知道，救援队里有一条基本原则。”
宋子悠：“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一定要救活多少人的性命，而是在天灾人祸面前，尽我所能的帮上忙，将损失尽可能降低，生死有命，我们不应浪费时间沉浸在生死问题中，而是正确的面对生和死。”
陆纬：“能体会这层深意的人很少，面对生死，有几个人能不动容，所以每次灾后救援行动结束，所有参与救援的人都需要接受心理辅导。”
宋子悠：“我接受过三次。”
陆纬举起手指头：“我，四次。”
宋子悠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会比我少。”
陆纬淡淡笑了：“事实证明，我比较认死理，前两次的辅导，心理医生的话很多我都没听进去。”
宋子悠也跟着笑了。
屋里的气氛渐渐柔和下来，两人望着彼此，四目相交，脑海中回荡的是此前发生的片段，心里的距离也跟着近了。
直到门外传来几道拍门声。
……
那声音很大，两人同时一怔，看向门口，听到陈放的声音：“队长，还没睡吧？”
陆纬转身走到门口，他正准备拉开门。
谁知宋子悠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臂。
陆纬诧异的回头，宋子悠就站在他身后，离的很近，声音压的很低：“这么晚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在你屋里，明天又要谣言满天飞了。”
陆纬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
宋子悠险些辞穷，她吸了口气，抓住陆纬的手更紧了：“不行，你不要脸我还要，你就说不方便，把他打发走，等他走远了，我再走。”
陆纬更诧异了，他盯了宋子悠几秒，任由门外陈放敲门。
然后，陆纬落下两个字：“矫情。”
宋子悠一噎，刚要反驳，却不防陆纬抽走手臂，将门拉开半扇。
宋子悠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到门后，屏住呼吸。
就听到陆纬站在门前问：“这么晚了，敲什么敲？”
陈放一愣，说：“哦，队长，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拿到检查结果了吗……”
陆纬“嗯”了一声，道：“拿到了，阴性，放心吧。”
陈放乐了：“嘿嘿，我就知道肯定没事，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诶，不对，不对，叫……”
可陆纬却没让他把话说完：“好了，太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让大家都放宽心，早点睡保存体力，明天上午绳索训练。”
话落，陆纬就当着陈放的面把门关上。
陈放已在门外石化。
天呐，又是魔鬼绳索训练！
……
陆纬合上门板，人却没动，只是侧过头，斜睨着躲在门后的宋子悠。
他的一双眸子很深很黑，里面带着戏谑。
宋子悠猫在那里，贴着门板，还用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唇角也挂着一抹笑，好像是因为陈放的哀嚎。
然后，宋子悠队上陆纬的目光。
宋子悠笑意渐浓，轻声道：“原来陆大队长这么闷骚。”
陆纬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门外陈放已经走远了。
陆纬低沉的嗓音也跟着响起：“我刚才原本可以大大方方的请人进来，要不是因为你怕丢脸，我犯得着么？”
宋子悠扬了扬眉：“哦，我说的不是刚才。”
陆纬：“那是指什么？”
宋子悠这时转过身，同时抬起一直藏在另一边的手，她的手上多了一本书，正是之前陈放几人偷偷放在陆纬这里的那本《你了解她吗》。
封皮的颜色是鲜黄色，陆纬一下子就顿住了。
不到一秒，他就本能道：“这不是我的。”
说话时面不改色气不喘，淡定冷静。
宋子悠翻了几页，笑道：“那是谁的，你这屋是两人间？”
陆纬绷着嘴角，不说话。
宋子悠煞有其事道：“你，了解她吗？不知道陆队是有喜欢的人了，还是纯粹显得买来当课外读物的？不过，你还真是单纯，竟然追女人是照本宣科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