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一时的怜悯
又一枚信号弹在夜空划出光弧，火球紧随而至，宛如坠地的太阳。
火焰炙烤着大地，热浪蒸干了原本充满森林的水汽，倒下的树木被火焰吞没，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撕心裂肺的悲鸣。跳动的烈焰画出地狱般的绘卷，而上升的水汽又让画面变得扭曲。
爱丽丝拄着剑鞘步履蹒跚地在林地里走着，热浪肆无忌惮地抽走她体内的水分，仿佛是将她放在炉火中炙烤。她感到口干舌燥，水分的缺失让她本就受伤的身体愈加无力，最后她只能倚靠在沿途的树干上短暂休息，或者干脆就地而坐，在短暂的休息后继续向前走，返回她才逃出不久的战场。
骑士的荣誉和对姐姐的顾虑催促她忘记疲惫继续前进，但人的意志在此番场景下不值一提。她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前进的距离却越来越短。在踏出某一步后，腿上的淤伤疼痛陡增，她一个踉跄摔了下去，几次尝试站起来，却都被身上盔甲的重量压下去。
每在林火间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被火焰吞没的可能，而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盔甲是骑士的荣耀，也是骑士的枷锁，更是骑士的墓碑。
她想起她实战训练的教官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候她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现在自己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将其验证。
“前边也烧起来了！向左！那边还没有被波及！”
澪和丽科尔在林中狂奔，或者说，在抱头鼠窜。
空艇将战场边缘的林地纳入火海，地面部队守在燃烧带的缺口，等着突围的敌人自投罗网，或者是将其堵在火圈内慢性死亡。
两人在慌乱中早已迷失方向，全然不知现在身处何处，只是一味地奔逃，躲避接连落下的火球，和爆炸带来的气浪。轰击只持续了几轮，但是火势却借着风蔓延开来，很快便漫过火球降下的山丘。
在火势尚未波及的区域，两人放慢了脚步，但也仅仅只是从狂奔变为小跑罢了。愈加灼热的热浪宣告着火焰的逼近，丝毫不给人喘息的空闲。
“喂！丽科尔！前边有人影！”
澪跑在前面，在抖动的视野中看到了一个人靠着树干瘫坐着。盔甲反射着火光，是像之前见到那样阵亡的帝国士兵吗？不清楚，也没有闲暇去搞清楚了。
“别管了！要是那家伙能站起来就给他一斧头！”
“那是……爱丽丝！是爱丽丝！”
盔甲上沾满泥土，地上有一段拖痕，好似她在地上爬行了好一段距离。
“操！别管她！都这样子了……”
但是丽科尔从爱丽丝身旁跑过的时候，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转过头去，拧这一幅矛盾的表情看着这名倒地的少女。在这几秒钟内，她思绪好似放空，却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相互斗争。
那种决不被承认的想法悄然而至。
“快走！”
澪朝着她喊道。这声叫喊将丽科尔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回身拉起了倒地的少女，拉起她的手架在肩上跑了起来。
何其荒谬的想法啊，究竟是多么愚蠢的借口才会让自己做出这般行径。
“你这是……”
“你什么你！快来帮忙！这家伙重死了！”
身后的林地被火焰逐渐吞没，所幸前方一些林木较为稀疏的地方已经被火焰烧尽，加上林中溪流的阻隔，构成了一条焦黑的通道。这条充斥着焦味、毫无生气的扭曲地带，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命线。
顺着这条焦黑的道路可以抵达一处林间营地。为了确保视野，围绕着营地的树木被清除了，这片人为产生的空地阻隔了火势，使得营地在山火中幸免于难。但是，在更早的时候，帝国人推倒了营地的木墙，强攻下这处营地，留下一片狼藉。战死的席伦士兵东倒西歪地倒在损毁的建筑间，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兵刃和弩矢。
丽科尔踩着倒塌的木墙跳进营地，再施法把这摇摇欲坠的围墙轰倒，好让澪架着爱丽丝走进来。
“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吗……”
丽科尔掸了掸头上粘着的碎屑，左手叉腰，把重心放在左腿上，稍稍歪着身子扫视着这篇残垣断壁，找了一根倒塌的木柱坐下。林中原有的湿热让尸体迅速腐败，现在又在这些尸腐气味中掺杂上了烟火的焦味，不由得让人反胃。
丽科尔枕着手躺在木柱上，山火升起的浓烟遮蔽了天空，碎屑夹杂着零星的火星在半空飘着。空艇沿着这片焦土，避开火焰朝着战场另一处进发，悬挂在两侧船舷的两个巨大的魔法水晶降下法力流，让地面卷起尘土，使人不由得眯起眼睛，像是屈服于这头巨兽。
“我们是不是离战场更近了？”丽科尔看着爱丽丝问道，语气中带着怒意，随之而来的一声冷笑说明这是一句无需回答的反问句。
“大概。”
零耸了耸肩，打开水袋大喝一口，再将它丢给丽科尔。还有水喝总归是好事，至少可以保证躲过被烧死的霉运后不会再因脱水功亏一篑。
“哦，是吗，那可真棒。”
丽科尔没有像以往那样讲心中的怒火爆发出来，只是躺在那根断柱上，瞪着空艇搅乱云层留下的痕迹。在逃跑路上看见爱丽丝的时候，她便已经明白自身的处境了。她现在盯着那个从恍惚中慢慢清醒的女孩，盘算着自己的下一步。
少顷，爱丽丝终于清醒过来。丽科尔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盯着她。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骑士小姐？”
淡蓝的眼睛散发着冷冷的光，仿佛这不是少女的眼，而是一把匕首，一把会思考的匕首。
“诶……诶？你们是要……”
爱丽丝还没完全清醒，丽科尔突然的发问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你跑回来不是来送死的对吧？说出你的计划，然后我们一起去找这些混球算账。你去找茜莉娅，而我们则去把天上那个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的东西打下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澪很怀疑丽科尔究竟是否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名金发少女已经不是第一次让愤怒击垮理性了，但这位金发少女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能解释自己这个愚蠢行径的理由，哪怕这个理由更加愚蠢。而且，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在被帝国人卷入战场后，茜莉娅所代表的势力也成了她们唯一的依靠。即便她再怎么自身难保，也比单凭她们自己单打独斗强。
“那么下一个问题，去哪救？”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卡庭斯……”
“也许？妈的，真是有够详细的情报啊……”这次丽科尔坐不住了，她发泄似的一把推开爱丽丝，站了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
“总之，先去卡庭斯看看吧。至少火势还没有扩展到那边。”澪说道，“而且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人在和帝国人对抗。”
“你是说我们还有盟友？开什么玩笑。”
“谁知道他们是谁，但至少现在算不上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