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乞丐
这里的天空总是特别的晴朗，云朵时卷时舒，如同一副锦绣铺在头顶上，映照着这个镇子的百姓。
这里是放马镇，处于广明大国的边界，外接一片荒古，这山谷寸草不生，黄沙漫天，不适合种植作物，但因南面便是边周大国，所以广明朝廷也是派了些兵将驻守。
镇子不算繁华，但因内接广明大城的缘故，这里倒也有些人气，并且有三国商贾进出，人来人往间，也是有些生机，和荒古形成了强烈反差。
“啧！这破朝廷也不知怎么想的，派老子来这种地方，每天面朝黄沙，也幸好这里有酒有肉，不然老子早不干了！”
镇口一个茅草搭的简陋哨楼内，一名官兵掏出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嘴，骂骂咧咧。
“嘘！小声点，你不想干了还是怎的？”另一名官兵没好气的用胳膊捣了捣同伴，“还他妈喝酒！”
“嘿嘿！老胡，这么认真干嘛！这不是将军没在这吗，我就是过过酒瘾，顺便抱怨两句。”将酒囊使劲塞在衣服里面，拍了拍，官兵嘿嘿一笑。
“被别人听去了有你好看的。”老胡撇了撇嘴，眯着眼用下巴点了点小塔下面一个年纪轻轻的乞丐少年。
这乞丐衣衫褴褛，一双草鞋快要磨穿，脸上盖着一层黑灰，头发凌乱，比之鸡窝强不到哪去，还藏满沙粒。双手绞弄着，可以看到指甲里的泥垢。倒是双眼挺明亮，官兵感觉比他喝过的酒还透澈。
眉毛不算浓密但狭长，好似这镇上的流云，双眼透澈，鼻子微微挺翘，薄薄的嘴唇紧闭，将嘴角的灰尘关在外面。
看到两人都俯视自己，乞丐少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官兵，呆头呆脑似的打量了一番，最后视线停留在两人的腰间。
老胡徇着视线低头一看，笑了，手一抄，道：“小破烂，想要这个？”在他手中的，是一把佩刀，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把普通的刀，镇子上的兵器铺、打铁铺里就有卖，只是刀鞘和刀柄不同，黑黄相见，代表着朝廷。刀柄上还系着红绫，随风绽放，如同鲜血，
“想！”乞丐少年点了点头，嘿嘿一笑，这一笑倒像个小狐狸，顿时打破了他呆头呆脑的形象。
老胡与同伴老李对视一笑，“蹭”的一声，抽出了佩刀，老胡手腕反转，让佩刀在阳光下发散出刺眼的冷光。“你要刀干什么？啊？”
乞丐少年还是笑，看到老胡抽出了刀，他甚至兴奋的、迫不及待的踮了踮脚尖，但没有说话。老胡见状，撇撇嘴，将刀收了回去。
见老胡将刀收起来，乞丐一急，听到这个男人的话，他又楞了起来，似乎在思考，紧紧拧着眉头，眉头处污垢掩盖的皮肤随着动作反光，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
“嗯？快回去快回去！爷爷我还要巡逻呢！别碍事！”老李和老胡皆嗤笑，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乞丐又盯了一会儿两人腰间的佩刀，沉默着转身离去。
阳光任意散发着光芒，大树肆意伸展着枝丫，街道上两三只猫狗眯着眼，任酒楼里那仿佛要穿透云霄的声音钻入耳朵。
“……边周女王下达诏令，派出大量兵力清除邪魔外道，保国内太平清盛，于是历经五天时间，终于铲平了边周一些邪魔势力，剩下的余孽则是逃出边周，逃向了天下各方……”
酒楼内，各色人物或立或坐，台上，一名中年男子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捻着瘦削脸庞上仅有的两根胡子，摇头晃脑。
台下，顿时有人摇头叹息：
“也不知这边周女王脑子搭错了哪根弦，莫名其妙就要铲除邪魔道教，也是赔了许多兵力。”
“或许就是因为她的女儿吧……”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她的四女儿，喜爱游山玩水的四公主周芊篱，在旅行途中与一魔教散人相爱，并诞下一子，这着实让边周女王气愤不已，下令绞杀那散人，抓回公主。于是那散人带公主出逃，却不想，还没逃到广明，那散人竟在茫茫大军追捕中与公主孩子失散。”
顿了一顿，男子声音微颤，催人泪下般，“不久，边周便传出公主与孩子被一同处死的消息，处刑的正是二皇子周天，而那散人再也没了消息……”
“这边周女王也太狠了吧！连自己的女儿也不饶过！”台下立即有人感慨。
“听说四公主也是有着沉鱼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态，可惜了……”
“嘭！”男子右手握拳，左手猛的一拍桌子，好似对边周的做法愤慨无比，仿佛他就是那名散人，想要对天嘶吼，质问命运不公，良久，却又缓了下来，沉声道：“历史沉寂，却总有人会记得过去……十五年后，就在三天前，一黑衣人，右手执一雪白长刀，骑一黑马，杀进边周北城，斩尽北城官兵，使得一些与朝廷有关系的门派不得不出手，想要绞杀，却被那人又杀穿南城跑了去……”
“他，就是那名散人，魔功大成的李千秋，‘皆人屠’李人魔！”
……
酒楼的人慢慢散去，中年男子收拾了下行装，揣好酒楼掌柜给的钱币，便准备出门去，踏至门前，突然一怔，好似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左右巡视一番，没有看见那家伙，便倏地松了口气，迈步施施然走了出去。
“陈先生！”一人突然叫道。
中年人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张平静的脸顿时皱巴了起来，像是被揉起的纸团。他使劲握起拳头，像是捏着什么。随后他松了口气，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哀怨地哭号一声。
扭过头，一个脏兮兮的“泥人”正抓着他干净的衣衫，嘴唇紧抿，双眼紧盯着他。
陈先生游历三国，在各处说过书，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比他踏过的江河水还清，在阳光下流动着光。
“又是你……怎么了？”陈先生强扯嘴角，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耐心些、和蔼些。
“我想去江湖。”见陈先生注视着自己，乞丐少年松开了手，耸了耸肩。
被乞丐抓过的地方，有一片黑渍，不羁的在衣衫上绽放，如同一片乌云挤进了蓝天。陈先生扶额长叹。
几天前，他在酒楼说书，这个少年乞丐不知从哪偷摸进来，看样子是来偷饭吃的，却不知不觉被他嘴中吐出的故事吸引，从此记住了“江湖”，记住了“刀光剑影”，记住了“快意恩仇”，从此这个乞丐的心中烙下了“侠者”的身影，天天找他询问些“天下英雄事”。
“小兄弟，要我说啊，你还不如找个师傅学门手艺，或者找个店家当个伙计，还能养活自己……”陈先生曾经这样对乞丐说。
“他们嫌弃我，嫌我瘦，嫌我小，我曾经给朱师傅打过一上午铁，下午师傅就说我没力气没天赋，给我两个馒头让我……让我滚了。”乞丐曾这样拒绝陈先生。
“你为什么要去江湖！”陈先生问出这个问题，语气有些强烈。
乞丐少年曾经也疑惑过，他只是听了几句书，为什么就偏偏迷上“江湖”这两字了呢？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想再过眼前这种生活了，可能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平静的人吧。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这样回答自己，真是搞笑。
乞丐轻轻说道：“我觉得，江湖才是我的去处，我的归宿！”
“屁！”陈先生一瞪眼，后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揉了揉额头，俯下身子，直视着少年乞丐那双眼睛，认真道：“处处都是江湖，知道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啊……”
说到最后一句，陈先生直起了身，遥望远方，喃喃自语：“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人……江湖……”他整个人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猥琐瘦弱，现在突然高大了许多。但不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原样，也不顾眼前的乞丐，不顾周围行人看待他和少年乞丐异样的眼光，径直向住所走了回去。“那……开岛了的话……就去看看吧……”
乞丐便秘似的瞅了陈先生的背影一眼，“不想说就不说呗，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岂不是东边那个茅厕也是谁的江湖，里面蹲的那个二傻子岂不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他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他以前觉得自己一生能够温饱便很满足了，可现在，他的心思总是四处飘飞，他想要在“江湖”上走一走……
冷哼一声，乞丐少年揉了揉肚子，偷偷摸摸向酒楼一侧走去，走到西墙根处，他打量了下四周，见没人经过，扒开一撮野草，露出了一个小洞，他趴下身，经过多次的“偷渡”，他早已有了经验，身子不时左倾，不时右躲，躲过墙洞的棱角，歪歪斜斜向内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