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渡鹰,山水客
太阳光虽不毒辣，但也是有些热意，行人们大多身着薄衫，走在画卷般的小镇中。他这样黑衣裹身，黑袍披散，就像一滴墨水，在画卷上晕染开来，无比瞩目。
他的面容非常普通，自身也没有一丝气势可言，若不是身着一身黑衣黑袍，怕是没人会注意到他。
走在道路中间，黑袍随着动作缓慢飘动，在阳光的照射下，竟隐隐有些暗红色的反光。
他突然停了下来，停在了一处酒楼前，摸着有着青色胡茬，如清晨隐匿在烟雨中的青山似的下巴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喝点酒再走吧，最后一次喝酒了。”
……
钻进酒楼一处院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乞丐弓着身子，如同一只小老鼠般清门熟路地钻进了酒楼的厨房。
然后不一会儿，厨房内传出了一阵锅碗瓢盆打翻的声音，一名身材壮硕的厨师清门熟路地将乞丐揪了出来，交给了黑着脸的掌柜。
厨房外，掌柜挪动着肥硕的身躯，被油腻的、肥胖的双颊挤得快要消失的小眼虚眯着，左手端着一碗茶，背着右手踱步到了低着头的乞丐身前。
“呵呵，又是你啊？”胖掌柜笑的像个弥勒佛般，身上的肉一颤，接着掀起茶盖抿了一口。下一秒，胖掌柜表情一收，板着脸，如同一座肉山般立在小乞丐面前，咬牙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来这！更不能进厨房！”
乞丐抬起头，向右看去，目光呆滞，显然早已神游天外。
胖掌柜狞笑一声，“非得让我给你一点教训吗？”说罢，他竟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匕首，匕首鞘上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宝玉，好像和他拇指上的扳指一样质地。
小乞丐看到匕首，突然瞪直了眼，吞了吞口水，眼中闪着光芒，掌柜的以为他怕了，冷笑不已，却不知眼前这瘦弱的乞丐心中想的却是他若也有把匕首就好了。
这时，正上完饭菜回来的小二回来了，见此情形，他一哆嗦，急忙飞奔而来，拉住了胖掌柜，“掌柜的，使不得！使不得！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呀！”
胖掌柜皱了皱眉，权衡一会，收起了匕首，乞丐便也惋惜地收回了目光。“把他扔出去！”掌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跟在小二的身后，少年乞丐不断打量着大堂内的客人。那些华衣锦袍的富商被他过滤，留在眼中的那些人，或身着白色劲装，端坐一方；或腰配长剑，风流倜傥；或身材高大，不怒自威；或阴冷无比，眼神锐利。
还有一个身穿一身黑衣黑袍的男人，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于是乞丐和他对视了两眼，男人笑意更甚，眨巴了两下眼睛。乞丐楞了楞，赶紧扭过了头，这大叔好奇怪啊……
继续向前走，一边走着，眼睛一边四处乱瞟，他很喜欢看这群人，他也很喜欢这群人身上的气息，有着他向往的味道。
“嗯？”一阴郁老者见乞丐正打量自己，脸色一变，突然冷哼一声，由掌成爪，猛的掀出，挟起欲要绞碎一切的风势，如高飞于天上的雄鹰俯冲而下，势要撕碎眼前一切。身前桌上的茶碗陡然碎裂开来，空气震荡间，仿佛有一声鹰唳一闪而过，向乞丐穿去。
“喝！”
乞丐已经呆在了那里，却听得冷喝声一起，只见乞丐不远处一白衣男子气势一升，脚尖一挑，身前的桌子旋转飞到乞丐面前，“咔嚓！”木桌应声而裂，那一声鹰唳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地碎裂的砖石。
少年乞丐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只觉得那老头武功好生厉害，只是哼了一声，便崩碎了一茶碗。右边那男子功夫也挺不错，竟一脚将那沉重无比的桌子一脚挑起。
他傻笑了一下，幸好听过陈先生说书，也算是“听”过大世面的人，没有被吓到没了魂丢了神。他反而是激动无比，只听陈先生说，哪有亲自见到的过瘾！
“早就听说‘不渡鹰’度前辈的威名，谁成想竟是个会对小孩子出手的人！”
白衣男子一挥衣袖，微笑道。
“滚！你是哪个蛋里钻出来的崽子，也敢来评论你度爷爷！”度老者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摁在桌子上的手青筋暴露，缠绕在坚韧的指骨上，狰狞无比。
白衣男子倒也不恼，瞄了眼度老者的手，呵呵一笑，拱拱手，“在下‘山水客’成流！”
酒楼众人见有人打了起来，本就自感有趣，在听闻两人名声时，则是更加激动，场面沸腾开来。
“竟是‘不渡鹰’度方休度老和‘山水客’成流成先生！”
“听闻度老前辈曾以化境实力力战三名同境高手，并在交战中一步踏入合一境，只用一手便震杀三人。”
“那‘山水客’成流也是个人物，好游山玩水，随心所欲，不拘于世，在广明倒拔山顶悟功而成，由一流越境直至合一！”
正在两人剑拔弩张，气力冲天之时，胖掌柜“噔噔噔”地在楼上跑了下来，一身肥肉颤啊颤，那楼梯抖啊抖，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
“别……别打啦！两位……别打啦！”胖掌柜下了楼梯，“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前襟都被汗水所浸湿。他深吸了口气，抹了把汗，也不敢上前，就一屁股坐在了距两人几米远的凳子上，“啪”地拍了下大腿，肉又是一颤。
“两位……两位大爷……别打了行不行，我这小店可……可经不起您们折腾呀！”胖掌柜哭丧着脸，作势欲哭。
“山水客”成流看了眼胖掌柜，又拱了拱手，礼貌道：“实在抱歉，掌柜的，打坏了您家的东西，我这一块儿美玉不知够不够作补偿？”说着，成流自腰间摸出一块玉佩，色泽柔润美腻，在阳光下泛着一抹流光。
“不渡鹰”度方休瞥了一眼，冷哼一声，手一拍，将一块金子拍在了桌子上，那片碎瓷旁。
胖掌柜擦汗的手一顿，那哭丧的脸早不知跑了哪去，两眼眯成了缝，又被脸颊挤成了点，正放着光。“够了！够了！嘿嘿！”搓着手，胖掌柜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将东西收进袖子，死死攥住。
“噗！”乞丐就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当看到胖掌柜的姿态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胖掌柜一愣，看到这乞丐还在旁边时，笑脸立刻隐去，鼻孔朝天，眉头挤成“川”状。乞丐觉得这掌柜变脸的活是一绝，比他上次见过的那广明大皇城来的变脸的班子还厉害。
“你怎么还在这？出去！”胖掌柜正欲推搡乞丐，却在看到乞丐少年那烂破衣服时又放弃了，向呆楞在旁一脸苍白的小二挥了挥手，“把他扔出去！”
“啊？哦哦哦！出去！出去！”小二回过神，一脸嫌弃地把乞丐推了出去。
乞丐不舍地看了眼度方休和成流，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那黑衣男子好似没有看到眼前的争端似的，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桌前，将一碗美酒全部喝光，笑着摇摇头。
将乞丐轰出去后，那胖掌柜转过身，又换上一副亲切无比的笑脸，躬身凑上前搓着手道：“要不，两位先各回房屋歇息，我让人一会儿再给两位重新上菜。”
“哼！”度方休一挥袖子，脚尖一点，衣服迎风股起，他带着凌厉的风势，如鹰鹫般踏入到楼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麻烦掌柜了。”成流点了点头，斯文地踱步到了二楼。
“呵呵！抱歉各位客官，各位大侠，扰了你们，我这就给各位上两壶好酒，就当赔罪。”胖掌柜直起身子，向四周拱拱手，笑道。
“掌柜的客气了！”
“那就多谢掌柜了。”
“……”
胖掌柜笑了笑，摸了摸袖中的玉佩，“啧啧！”上楼而去。突然，他身形一顿，紧接着楼梯也是“咯吱”一响。转过身，招了招手。
正在指使几名杂役收拾现场的小二立马躬着腰跑到了胖掌柜跟前。
“你这家伙，刚才要是再来慢点我就把刀拔出来了，到时候非得让那小乞丐看笑话，说老子不敢动手！”
胖掌柜翻了翻白眼。
小二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胖掌柜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去吧，再去厨房拿个三个馒头给他。”
“哎！”小二使劲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走去。这掌柜，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种事他们对乞丐办过两三次了，包括拔刀拦刀，都是商量好的！
“别说是我给的！”胖掌柜又伸着脖子轻声对走开的小二喊道。
“哎！”小二回过身，躬了下腰。
……
瘦弱的乞丐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如此的寂寞孤单。他揣着好人小二给的两个馒头——另一个已经入了肚——走在阴暗潮湿的小巷中，他的内心的热度毫无冷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突然，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陈先生的声音。撇了撇嘴，乞丐抬起头，在这矮矮的围墙挤出的一方空间上，纯洁的圆月高悬，俯视着大地，俯视着“江湖”。
清冷的月光照入少年的心，想到今天在酒楼的一幕，他突然觉得陈先生说的很有道理，江湖就在那里，你想来就来，但来了就走不了。
陈先生若是知道了这年轻乞丐的想法，可能会会心一笑，惆怅又不失风范地说一句：“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