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你妈可能不是你妈
即使千百个不情愿，在农历二十八这一天我还是跟着芳容一起回了老家。
刚走进院子，奶奶就迎了上来，嗔怪着说：“不是让你早点回来陪我们置办年货吗？磨磨蹭蹭的，现在才回来，卖年货的都回家了，我们今年都得喝西北风。”
我笑着问：“奶奶，能不能不喝西北风？我想喝东南风，可以不？”
奶奶笑了，屈起手指，给我吃了一个糖炒栗子，“你这丫头，皮又痒了。你多跟人芳容学学，懂事一点，乖巧一点，行不行？”
芳容在旁边笑着说：“奶奶，您别这么夸我，纤尘会嫉妒的。我给您带了礼物，一会儿给您拿过来。”
奶奶笑得更起劲儿了，“这才是我亲孙女儿呢，芳容，你先回去把行李放下，一会儿叫上你爸你妈过来吃饭。”
芳容答应着，拖着行李回家了。
我不高兴了，“一个礼物就成您亲孙女儿了？不是说今年喝西北风吗？怎么？见着您亲孙女儿就有饭吃了？”
奶奶屈起手指，高高的举起，最后却只是轻轻的摸在我的头上，语重心长的说：“一会儿见了你爸你妈你妹，别板着张脸。你爸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正焦头烂额的，他也不容易，你心疼心疼他，行不？”
“她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
我见奶奶的脸上蒙上一层忧愁的神色，立刻嬉皮笑脸的说：“行，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保证不让您儿子难堪，不给他添堵，行不？”
奶奶无可奈何地摇头，“你这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算了，进屋吧。你爷爷正在炸你最喜欢的茄饼，赶紧去尝尝。”
我拖着行李跟在奶奶后面进了屋。
我那已经上高中的妹妹正在看电视，见了我立刻像轻盈的小鸟一样扑了过来，执意接过行李，高兴的说“姐，你终于回来了。”然后，回过头扯着嗓子喊，“爷爷，爸爸，妈妈，姐回来了。”
我这个妹妹，不知道怎么回事，天生就跟我亲。我们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面，说起来也没什么交情，她的这份不知道怎么产生的亲近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一年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一些，头发长了一些，脸上的青春痘少了一些。她的脸型跟我的明显不同，她是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我是标准的鹅蛋脸。身材也不一样，她是上宽下窄的倒三角型，而我却是肩比臀窄的梨型。到底不是一个妈生的，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共同点。
我不喜欢她妈妈，本来也不想喜欢她，可是每次看她亲昵的样子就忍不住心软，只想把她当做亲妹妹捧在手心里疼。可她终究不是我亲妹妹，我和她之间始终有着一层无形的隔阂。
我爸听着声儿出来了，我礼貌的叫了一声，“爸。”
爸爸点点头，严肃的说：“以后放假了早点回来，多帮爷爷奶奶做些事情。”
我爸一向如此，严厉有余亲切不足，跟他不亲近也在情理之中。
我看了看奶奶，回答：“好！”
在妹妹吭哧吭哧把我的行李搬进我房间时，我冲进了厨房。爷爷果然在炸着茄饼，他拿着一双筷子，在滋滋作响的油锅里来回翻动。油烟冒上来，把他的脸熏得油光瓦亮。
他身后的案板上放着一小盘刚炸好还冒着热气的茄饼，我迅速抓起一块咬了一口又被烫得扔了回去。
爷爷不满的嘟囔：“你怎么又这样？咬了又扔回去，脏死了，这一盘谁还会吃？”
我嘿嘿的笑：“没人吃最好，我一个人全部吃光。”
爷爷哼的一声，“真是个馋猫，也不怕被撑着。”
我又拿起茄饼迅速咬一口，“爷爷炸的茄饼这么好吃，撑着，我也乐意。”
爷爷乐呵呵的，“你小心烫。”
妹妹进了厨房，抓起茄饼就吃，“姐，我们都这么喜欢吃茄饼，说不是亲姐妹都没人信。”
什么逻辑，喜欢吃茄饼的人多了去了，你亲得过来吗？
我微笑不语，继续吃茄饼。
“呀，纤尘回来了？累坏了吧？别在厨房里站着了，去客厅坐吧。”
这高八度的女声，不是我后妈，还能有谁？
话音刚落，那张大圆脸以及圆脸上那夸张的笑容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如果没有爷爷和妹妹这两个观众，只怕这张圆脸就该板成方脸了。
既然她虚情假意，我也不能端着兜着，显得我多没家教似的。
我露出了更加夸张的笑容，“阿姨，我不累，回自己的家有什么可累的？倒是您，很少来乡下，怎么样？还住得习惯吗？”
后妈的笑容裂开了一条缝，“自己的家，有什么不习惯的？是吧，爸？”
爷爷乐呵呵的点头。
她倒是挺会哄爷爷奶奶开心，一口一个爸，一口一个妈，叫得比自己的亲爹妈还亲。要不是这样，我爸能心甘情愿把家里的经济大权交给她？要不是爷爷奶奶坚持，只怕过了十八岁，我的卡就该被通通停掉了。
“妈，你刚刚去哪儿了？我叫那么大声你没听见啊？”妹妹真是个坑妈小能手。
“要你管？我上个厕所不行啊？”
后妈走到爷爷旁边，殷勤的问：“爸，要我帮忙不？”
早干嘛去了？矫情！
爷爷笑着说：“不用，不用，很快就好，你要不要来一块？”
后妈忙摆着手说：“我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还是你们吃吧。”
看着后妈走出了厨房，我小声的对妹妹说：“你妈可能不是你亲妈，她跟你不一样，她不喜欢吃茄饼。”
妹妹心无城府，没有听出我这番话中的恶意，“我跟我妈长的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她不但不喜欢吃茄饼，而且不喜欢吃所有油炸的东西。”
看着妹妹清澈见底的眼睛，我为自己小小的恶毒感到羞愧。在她小时候，我没少说这样的话让她伤心。看她大哭时后妈心疼的样子我很开心，但对她，我会愧疚和难过。
为了让自己的内心能好过一些，我会刻意的对她好，陪她玩玩具给她买零食，可能，正因为如此，她与我更加亲近。
可她的这份亲近，却成为了我无形的负担。我爸是因为她，才不要我的，我怎么可能心无芥蒂的跟她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