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许走!
爱丽丝走进自己的卧室，小心翼翼地把被圣骑士们野蛮抛到地上的衣物捡了起来，重新放回了衣柜。
柜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但已经被翻得一团乱麻，爱丽丝的几件内衣也从一大团外衣间露了出来，她不由得面红耳赤，“砰”的一声，急匆匆关上了柜门。
爱丽丝回头审视着这间卧室。
不知何时，卧室的窗户被推开了，茑萝大区傍晚的微风从外界穿过窗户吹来，让衣衫单薄的爱丽丝略微有些瑟缩。
窗户？爱丽丝若有所悟地走到窗前。
窗外正对着这座房子后院的小花园。
爱丽丝踮起脚，把上半身探出窗外。
一个英俊的黑发年轻人，正懒散地仰卧在一大堆爱丽丝平日精心侍养的花卉中，冲着窗口的少女嘻嘻而笑。
“爱丽丝，抱歉压坏了你的花。”兰思洛在花丛中眨眨眼睛。
“兰思洛先生，多脏啊！快进来！”爱丽丝嗔道。
她掩嘴轻笑，一边看着兰思洛从花丛中笨手笨脚地爬出来，一边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着。
那是因为兰思洛好不容易躲过搜查，而生出的安心感吗？是因为他压坏了自己的宝贝花草，心中生出的一丝幽怨吗？或者，那是什么别的东西？
少女不知道。她只是一脸微笑，看着兰思洛把自己沾满泥土花叶的衣服掸了个干净。
兰思洛走到窗前。
“干什么呀？”爱丽丝还保持着上半身探在窗外的姿势，兰思洛一走近，两人的脸颊就只有咫尺之遥：这让爱丽丝面颊微红、心跳加速。
“爱丽丝你让一下。”兰思洛笑道指了指窗户，“让我爬进去！”
“这是窗户！不是让您随便爬进爬出的！您去走正门！”爱丽丝嗔道，把上身缩回屋中，然后猛地合上了窗户，发出一声巨响。
爱丽丝背靠着窗玻璃，脸上兀自红扑扑的，那一抹微笑也随着少女思绪的发散，变得愈发明丽。
不一会儿，兰思洛就已经从后院绕到正门，走“正常途径”回到了屋中。
“爱丽丝，想什么呢！”见爱丽丝靠在窗户上、神情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兰思洛忍不住开口道。
“啊！没什么！”爱丽丝猛地惊醒过来，红着脸站直了身体。
“实在抱歉，恐怕弄坏了你不少花，还把你的衣服都弄乱了……”兰思洛尴尬地笑了笑。
“您说什么呀！您能躲过圣骑士的搜查最重要，衣服花草算什么？”爱丽丝白了他一眼，“您是趁我们在楼上搜查的时候换的地方？”
“是啊。”兰思洛微笑道，“你们一上楼，我就从衣柜爬出来、把自己转移到了花园里——爬窗户的时候我还差点扭了脚呢。”
“兰思洛先生，您是自作自受！”爱丽丝罕见地责怪他道，“也不看看您一开始找的什么地方！”
躲进女孩子的衣柜，的确有点不像样子。兰思洛带着歉意冲爱丽丝嘿嘿一笑。
“行了，兰思洛先生，圣骑士走啦，您已经安全啦！”爱丽丝说着说着，自己脸上装出来的严厉神情也撑不住了，一抹微笑渐渐显露出来，“您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下去吧！”
兰思洛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美好的幻想被击碎，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现实。
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爱丽丝，”兰思洛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必须得离开这里。”
少女愣愣地盯着他，但她的眼睛里没有疑惑、没有惊讶，只有一股仿佛意料之中的、淡淡的忧伤和失望。
“您……不住在这里了？”爱丽丝的声音变得沙哑了。
“爱丽丝……你也看见了，教会在搜捕我……”兰思洛温柔地凝望着面前的少女，“这次是没事，可如果还有下一次搜查呢？我住在这里，只会连累你……”
“可是，您不是还和我约定好了吗？”爱丽丝仰头望着兰思洛，泪珠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您不是答应了，要在这里陪我住好多年吗？”
“爱丽丝……”兰思洛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随着心脏的跳动而抽搐，“我……”
少女凄然地望着他，令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之前，兰思洛本来不想马上就与爱丽丝告别的。他本打算在某一天清晨留下告别信、不辞而别，而在那以前，他的诺言将会成为令爱丽丝安心生活的砝码。
但圣骑士的突然到来无情击碎了兰思洛的美好幻想。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每在这里多居住一天，爱丽丝就危险了一分。
他必须走，现在就走。
“爱丽丝，你听着，”兰思洛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全城的圣骑士和教士都在找——”
“兰思洛先生，您是个混蛋。”爱丽丝说道，打断了他的话语。
兰思洛愕然看着面前泪水淋漓的少女。
“兰思洛先生，您把父亲的死讯带给我，我很感谢您。”爱丽丝凄然说道，“但您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从小依靠的教会，在偌大的帝都中，我就变成了孤身一人，您知道吗？”
“爱丽丝……”
“您可能也不会知道，您能答应住在这里，对我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爱丽丝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泪眼，继续坚定地、锲而不舍地、不管不顾地直视着兰思洛躲闪的目光，“我能给漂泊到此的兰思洛先生提供一个住处，我能给他做饭、给他收拾屋子——我还有生活的意义、我在帝都不会孑然一人！”
“爱丽丝……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住户，你何必……”兰思洛支吾道。
“是啊，您是个普通的住户。”爱丽丝自嘲一般轻声笑道，眼泪更加不受抑制地涌出，“而我，也不过只是帝都中一个普通的女房东。我不管您对教会做了什么、从虚空来到这个世界要干什么，我只知道，您承诺了我要住在这里、承诺了要保护我这个孤身女子……”
“我……”
“兰思洛先生，您知道吗，承诺是有力量的。”爱丽丝强忍着哭腔道，“是的，在您看来，一个普通的住户、一个普通的约定……这些都没什么。但您知道，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了一切的女孩子来说，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兰思洛看着爱丽丝，愧疚与无奈的情感在他胸中缠绕着，宛若无人能解的藤结——
“兰思洛先生，您真的就要这么离开——要夺走我生命中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吗？”
“我……我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教会和圣骑士会——”
“兰思洛先生！我不管什么教会和圣骑士！”爱丽丝凄然喊道，“我的生命中本来就剩不下什么，就让他们杀了我好了！我只知道，你答应过我要住在这里，所以，您不许走！”
少女毅然决然地喊着，仿佛海水中接近溺死的水手，绝望地抓紧最后一根浮木。
兰思洛突然明白了。
所以，爱丽丝一直在骗他。
这两天来，少女的温柔与乐观，都不过是她用来掩盖父亲死后、她心中巨大悲伤的粉饰——在得知皮塔死讯的那一刻、在得知凶手是从小敬仰的教会的那一刻，爱丽丝的内心，其实早就已经崩溃了。
正因如此，对于少女来说，兰思洛这位“普通住户”，就是她的浮木，就是她的救赎，就是她在这冷漠的世界上、找到的生存的意义。
所以，她冲着试图离开的兰思洛，绝望地喊着：
“不许走！”
那是濒死之人，在疯狂中寻求一线生机的绝望嘶喊。
兰思洛低下头，看向爱丽丝，眼里带着悲伤。
他没有流泪。
他把泪水留在了虚空。
“爱丽丝，敌人是教会和圣骑士啊。”他轻声道。
“兰思洛先生，我有您在啊。”爱丽丝轻声回答。
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少女做出了选择，少年也要作出回应。
兰思洛冲着爱丽丝默默点了点头。
“您不走了？”爱丽丝的眼中，惊喜的光辉透过泪水流转着。
“我不走了。”兰思洛微笑道，“爱丽丝老板，你还收着我的房费呢，我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爱丽丝脸上还带着泪水，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兰思洛先生，”她擦擦眼睛，娇媚万分地轻笑道，“您可要从教会和圣骑士手中，保护好您的房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