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璒琒的抉择
接到辛侯的宴请,璒琒没有意外。
他知道这一场酒宴迟早要来。
五千年后的那一场人生,不是在宴会中,就是在赴宴途中,或者就是筵散人离。
无论五千年后,还是五千年前,人生总是与宴会分不开。
人生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宴会。有些是自愿去的,有些是不情愿但去了总比不去好的,有些是无论是否情愿但都必须去的。
宴会上也总会结识形形色色的人。
今天的宴会,璒琒是自愿去的,不是他想在宴会上结识谁,而是他知道这场宴会就是他这场穿越人生的一个了结,或是了断。
而且这场宴会还有另一个他不得不去的理由。
当他回到帝丘,踏入极简味时就知道了这个理由。
现在的极简味不再是帝丘第一的酒楼,更像是帝丘第一的荒楼。
姑幕城的壶增客随着望安栈的那一战,早已经没有了继续经营下去的人手。
蕥蓱在进入帝丘城的那一刻,也被蓅蒨派来的人请去了辛侯府。
蓅蒨同意了苰菲想伴着璑堋去雷泽的想法,他们会在那里陪着魍魉。东夷城的臻滋厨也早已关了门。
蓅蒨知道,“岁在鹑火”行动结束后,这些都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璒琒也知道,只要蓅蒨和蕥蓱还在辛侯府,他就必须去赴辛侯的这场宴会。
他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鸿门宴,还有关羽那场的单刀赴宴。
走进辛侯府时,筵席已经准备好了。
三个人正在等着他。
辛侯,蓅蒨,蕥蓱,没有其他人。
辛侯笑道:“早就想见识一下璒琒先生的风采,今日终是等到了。”
璒琒道:“不敢。”
辛侯道:“听说先生在望安栈给穷蝉讲了两个很有趣的故事。我很有兴趣,不知今天能否有幸听听。”
璒琒道:“其实是很无趣的故事。不过今天我倒又想起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希望能够请教辛侯。”
“哦?”
“为捕兔而养的猎犬,若是兔已经捕尽,这猎犬该当如何处置?为射雁而制作的良弓,若是雁已经射尽,这良弓又该当如何处置?”
“先生的问题果然有趣。只是这兔可捕得尽?这雁又能射得绝?”
“想不到辛侯的回答更有趣。”
“先生的问题若是问完了。我倒是有一事请教。听说,这‘岁在鹑火’的行动是先生一力主张的?”
“不错。”
“这个行动的第一步就是从璑堋假意刺杀魍魉开始?”
“是的。”
“那璑堋最后又怎会从假意刺杀变成了真意?”
“璑堋从来就没有接到过刺杀魍魉的任务。他只是令到魍魉失去争夺帝位的资格。”
“臻滋厨也是你们的?”
“是蓅蒨大姐多年前就在东夷城设下的一记伏招。”
“所以璑堋才能从臻滋厨全身而退?”
“这本身也是魍魉计划中的一环。”
“魍魉也知道璑堋与臻滋厨的关系?”
“若是他知道,就不会有后来东夷城主府的覆灭。”
“璑堋前往姑幕城刺杀穷蝉是你们的计划,还是魍魉的计划?”
“既是我们的计划,也是魍魉的计划。只不过魍魉的计划是要穷蝉死,而我们的计划是要穷蝉活。”
“只有穷蝉活着,才能引出魍魉?”
“是的。”
“所以最终穷蝉胜,魍魉败?”
“不错。”
“穷蝉派去东夷城的瑱珲也是你们的人,不然臻滋厨不会那么配合。”
“不错。”
“建议我暗示术器前往望安栈截杀穷蝉想来就是‘岁在鹑火’行动的最后一步?”
“不是。”
“哦?”
“‘岁在鹑火’最终的目标是帮助你夺取帝位。你没有登上帝位,行动就没有完结。”
“为什么?按理说穷蝉和魍魉登上帝位的希望都比我大。为什么你会选择帮助我?”
璒琒没有说话。
他不能说。
就算他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也没有人会相信。
辛侯道:“先生现在还有什么打算?”
璒琒道:“我只想请辛侯放了蓅蒨和蕥蓱。”
辛侯道:“她俩现在岂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
璒琒道:“从我进来到现在,既没有听见她们说一句话,也没有看见她们起一次身。”
辛侯道:“倒是我错了,不该在聪明人面前装糊涂。”
辛侯顿了顿,盯着璒琒,一字一句地道:“先生可知这世上怎样的人最可怕?”
璒琒慢慢道:“有人认为能杀人的人最可怕,有人认为敢杀人的人最可怕。但以辛侯的地位和身份,应该是觉得可以掌控辛侯的人才最可怕。”
辛侯道:“哦?”
璒琒道:“因为辛侯是个想掌控天下的人。一个掌控天下的人,又怎么能够令别人来掌控自己呢?”
辛侯道:“先生倒是个聪明人。”
璒琒道:“我本来就不笨。”
辛侯道:“最后再请教先生一个问题,为何先生为这次行动取名‘岁在鹑火’呢?”
璒琒道:“因为帝颛顼在位七十八年,年九十一岁,岁在鹑火而崩。高辛氏十五而佐颛顼,三十登帝位。”
辛侯听罢,哈哈大笑,道:“先生不仅聪明,倒还有趣。我有事离席片刻,请先生慢饮一杯。”
说罢,起身,离席,出屋。
璒琒望着辛侯远去的身影,慢慢地端起了面前的玉盅。
蓅蒨和蕥蓱眼中流露出了焦急之色。
他知道,她们是不想让他饮下这杯酒。
或许饮下去就再也没有了以后。
但他也知道,他若不饮下这杯酒。
他和她们都会没有了以后。
他还知道,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他,迟早会有这样的一杯酒在冥冥之中等着他。
他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在历史的惯性下,任何人都只有顺从的无力感。
哪怕作为一个穿越者,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去改变。
他忽然感到疲倦/疲惫/疲累了。
他已经独自一人慢慢地走了太长的路。
他不想再走下去了。
他举起玉盅,仰首,将杯中醪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