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成败不过一场空
从房门的缝隙中看见梁毅慢慢地倒下去,蕥蓱差一点喊出了声。
因为她的嘴被玜瑆用手捂住了。
玜瑆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正如这屋外的风雨还没有结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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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钊伏下身,将短剑从梁毅的胸口慢慢地抽出。
血顺着短剑,如同喷泉一样,从梁毅的身体里涌射出来。
随着血流逝的,还有梁毅的生命。
潘钊持着剑,冷冷地盯着栾英。
栾英笑了。
潘钊冷声道:“你笑什么?”
栾英道:“我笑梁毅。”
潘钊道:“你也很可笑。”
栾英道:“哦?”
潘钊道:“因为一个将死的人笑话另一个死人,这本身就很可笑。”
栾英道:“你想杀我?”
潘钊道:“你觉得呢?”
栾英道:“如果你想杀我,那么你也变得可笑了?”
潘钊道:“我有什么可笑的?”
栾英道:“因为一个人想杀一个自己根本就杀不了的人,这也是一个笑话。而且比你刚才说的笑话还要可笑。”
潘钊道:“难道你认为我不敢杀你?”
栾英道:“你不是不敢杀我,而是你根本杀不了我。敢不敢只是你怎么想,杀不杀得了却是你怎么做。”
潘钊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杀不了你?”
“因为我。”一个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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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紫面短髭,相貌堂堂的锦衣人撑着油纸伞走了进来。
他站在门口,将油纸伞收起,甩了甩伞上的雨珠,慢慢地走近火堆旁。
火堆的火似乎小了些,可是没有人往里面添柴。
潘钊看着锦衣人,道:“你凭什么说我杀不了他。”
锦衣人笑了笑,道:“莫非你不认得我?”
潘钊道:“我当然认得你。不到一个时辰前我还见过你。”
锦衣人笑道:“那你自然知道我是谁了。”
潘钊也笑了,道:“我又怎会不知道姬称的车右梁弘?”
锦衣人忽然笑容一收,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梁弘,就应该知道我说你杀不了他,你就一定杀不了他。”
潘钊道:“莫非,他也是……”
梁弘道:“不错,四年前他被逐出栾家时就已经投靠主公了。”
潘钊楞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栾英,惊讶地道:“难道你刚才所说的,并不是你的计划,而是你已经做过的事?”
栾英笑了笑,道:“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
潘钊也笑了,他伸出手,没有持剑的那只手,对栾英道:“想不到你和我一样,看来我们以后可以交个朋友了。”
栾英也微笑地伸出手,道:“好!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栾英的手紧紧地握住潘钊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潘钊想抽出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
他看着栾英的微笑,笑容中带着冷意。
得意而且残忍的冷意。
潘钊想抬起剑刺过去。
他突然发现自己全身的力气一瞬间全部失去了。
剑在手中很沉,很重。
沉的已经无法握住。
他感到自己的背上很凉。
他转过身,看见梁弘的手上握着一柄剑。
剑是从伞柄中抽出来的。
剑身上还滴着血。
就像从破瓦滴下的雨滴一样,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他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
梁弘冷声道:“因为你杀了我的兄弟。”
潘钊道:“可是……他……你……”
梁弘道:“没有什么可是。不管如何,他都是我兄弟,嫡亲的兄弟。他只能死在我的手上。除了我以外,不管是谁杀了他,我都会替他报仇。”
栾英的手松开了。
潘钊像被抽走骨头的蛇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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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弘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慢慢地将剑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慢慢地将剑插回伞柄中。
栾英看着他,道:“要不要帮你把梁毅埋葬了?”
梁弘顿了顿,道:“我只想过替他报仇,没有想过替他收尸。”
栾英好像叹了口气,从墙角拿起一根木柴,扔进火堆里。
火堆的火闪了闪,好像明亮了些。
栾英盘腿在火堆旁坐下。
梁弘皱皱眉,道:“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栾英道:“不然你要我做什么?”
梁弘道:“主公还在陉庭大营等着我们回去。”
栾英道:“现在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你带着雨伞,我却没有。”
梁弘又皱了皱眉,道:“难道你要等雨停了才肯回去?”
栾英道:“我看这雨过会儿应该会小一些。等雨小一些再走也行。”
梁弘不作声了。
栾英道:“你也可以靠近一点,火堆旁毕竟暖和一些。放心,你又不是女子,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梁弘走近火堆,找了一处干燥的地方盘腿坐了下去。
栾英静静地看着火堆里的木柴。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呆在一起很无趣?”
梁弘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栾英接着道:“不知道主公会不会兑现答应过我的承诺?”
梁弘出声道:“主公向来说到做到。他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栾英笑道:“若是我向他提出将女公子许配给我呢?”
梁弘握伞的手紧了紧。
栾英看了梁弘一眼,笑道:“哦,差点忘了。主公好像已经答应应将女公子许配给你了。”
梁弘转过头,看向门外。
他忽然道:“雨已经小了,可以走了。”
说完,他准备起身。
他刚站起来,突然觉得整间房子都在摇动。
他又坐了下去。
栾英笑了,道:“你是不是觉得房子都在摇动?”
梁弘的脸色变了,失声道:“难道你……”
栾英还在笑,道:“不错,刚才我添进火堆的木柴有毒。现在你已经中毒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要报仇。”
“报仇?为谁报仇?”
“为死在你手上的君侯。”
“可你……”
“你以为我是被君侯下令逐出栾家的?”
“难道……”
“四年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栾英道:“君侯很早就已经答应将女公子许配给我。可是五年前,就因为五年前你出奔曲沃,我的父亲为了这一天,才和君侯商量设下了这个局。”
“若不是你,我们本来可以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栾英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连眼睛都红了:“但是却因为你,因为这个局,她却被迫自尽。”
“我本来是要去杀姬称的,但我考虑了很久,我知道我无法再近姬称的身。所以我只好选择杀了你。”
梁弘长叹道:“你其实本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的,甚至可以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好些。”
栾英道:“你觉得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梁弘已经不能回答栾英的问题了。
或许栾英也没有期待梁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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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英看着房门,道:“房内的朋友可以出来了。”
玜瑆推开门,抬脚跨过门槛,就站在那里。
栾英用力笑了笑,道:“朋友可以放心,这火中毒都已经燃尽,并不能伤到你。”
玜瑆还是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栾英道:“今晚发生的事,相信朋友已经全部看到了。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朋友帮忙。”
栾英用力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自己一生最后的一句话:“恳请朋友将我带回翼都,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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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放晴。
柳绿如蓝,朝阳绚丽,照得柳叶像晶碧一样。
流水清澈,流水上漂浮着一瓣瓣桃花。
柳林旁,溪水边,多了四座新坟。
玜瑆站在马车边,等着蕥蓱。
蕥蓱还默默地站在坟前。
现在的她或许不会明白,这就是仇恨!
这本就是种除了报复外,绝没有任何方法能淡忘的感情,有时甚至比爱更强烈了。
报复不会真的能使人忘记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已经被毁灭了的一切,也不会因报复而重生。
但在这世上有了爱的同时,就有了仇恨。
这问题远古时就存在,而且还要永远存在下去,直到人类被毁灭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