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远嫁
辛未年,戊戌月,庚申日。
宜嫁娶,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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玜瑆躺在榻上。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花香。
他看看窗外的一角蓝天,缓缓吐出口气,喃喃道:“今天真是个好的日子。”
蕥蓱就坐在榻边的几案旁。
今天的蕥蓱很美,比平时更美。
无论多么丑的少女,只要穿上了嫁衣,抹上了脂粉,都会显得很漂亮。
更何况蕥蓱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
但她看起来却没有新娘子应该有的容光焕发。
她今天居然没笑,只淡淡的说:“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杀人的好日子。”
他躺在榻上侧过身,看看她:“你想杀人?”
她道:“只想杀一个人。”
他道:“杀谁?”
她道:“杀你!”
他并没有被吓一跳,反而笑了,笑得好像还很开心。“那现在正是你动手的好机会,因为我现在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也笑了,道:“我当然知道你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你何止动不了手指头,你现在侧个身都很艰难。因为在你刚才喝的茶里下的药,是我亲手下的。璒琒先生配置的麻药,本来就是你告诉我的。”
他的笑容变成了苦笑,道:“今天的你可是要出嫁的新娘子,为何对我……”
她咬着嘴唇,道:“我本来是真想杀了你的,可是我再想想,杀了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垂着头,轻轻地说:“事情既然已经定了,我也不想再去强行改变什么,反正也不是我能够去改变的。”
他沉默着,他确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只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对她都是一种伤害。
他相信,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一定有办法渡过这个坎。
她忽又抬起头,凝视着他:“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不放弃,以后一定会再见到你的。”
说完,她走到榻边,弯下腰亲了亲他,然后忽然就转身,很快的走了出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过来瞧他一眼。
他躺在那里,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本来是希望她能好好走的,但现在她真的好好走了,他的心里反而觉得有些发酸、发苦。
他本来一心希望她走,现在却又希望她不要走得这么快了。
人人都说女子的心情不可捉摸,其实男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盯着那扇门,好像希望她会忽然又推开门走进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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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果然被推开了……
但从门外走进来的并不是美丽多情的蕥蓱,而是璒琒。
璒琒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玜瑆。
玜瑆笑了笑,道:“你为什么不走近一点,怕我咬你么?”
璒琒道:“你不会咬我,但我怕你杀了我。”
玜瑆道:“难道你不知道现我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璒琒道:“那是刚才,现在的你别说一根手指头,就算你想翻十几二十个筋斗可以做到。”
玜瑆又笑了,他翻个身,坐了起来。
璒琒走进屋子,坐在几案旁。
玜瑆叹了口气,道:“她是个好女孩。”
璒琒道:“不错。她确实是个好女孩。”
玜瑆又叹了口气,道:“可惜,却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女孩。”
璒琒道:“你若是觉得可惜,为何不挽留她。”
玜瑆道:“我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我就算能勉强留住她,你认为她以后会幸福吗?”
璒琒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摇着头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最佩服你什么?”
玜瑆讶然地看着璒琒,道:“你说什么?”
璒琒道:“我最佩服你的是,能够为自己不敢去做的事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的理由,说的好像是牺牲了自己在为别人着想。你实在有两手,这法子你一定得教教我。”
玜瑆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似乎变成了一个逃避责任的卑鄙胆小之人。”
璒琒笑了,道:“你说的这句话我没有一个字不赞成的。”
玜瑆满肚子苦水,却吐不出来,拍着脸道:“你就算这样说我,我也不会死的,绝不会,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璒琒道:“不是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是我们,是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玜瑆道:“不错,是我们。”
璒琒道:“这些事都很困难。”
玜瑆道:“是的,是都很困难。但再难我们也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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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侯女公子出嫁的车队已经准备出发了。
僖公禄甫坐在车中,心情非常愉快。
长女薪芳作为卫侯夫人,已经为卫侯晋诞下了两位公子。
他相信,蕥蓱也一定会深得鲁侯轨的宠爱。
就算他将来等不到薪芳和蕥蓱的孩子继承鲁、卫两国的国君之位,但世子禄甫一定可以等到那一天。
等到了那一天,身为鲁、卫两国国君母舅的齐侯,一定可以号召山东诸国,恢复昔日太公尚“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的荣光。
所以,这次蕥蓱远嫁鲁国,他要亲自送亲。
鲁侯轨正在齐鲁之交的讙邑等着迎亲。
坐在车中的蕥蓱在新娘子装扮的衬托下,本来就很美丽的她显得更加的美丽。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她要做一个称职的鲁侯夫人。
她要让最会挑剔的人,都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个理想的鲁侯夫人。
车窗响了两声,蕥蓱掀起窗帘。
世子诸儿站在车旁,手中拿着一支桃花。
虽然现在已经过了桃花的花期,但这支桃花依然鲜艳。
世子诸儿将桃花递进车窗,花枝上系着一条绢帛。
绢帛上写着一首诗:
桃有华,灿灿其霞。
当户不折,飘而为苴。
吁嗟兮复吁嗟!
蕥蓱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玜瑆的字。
她喃喃地低声诵念着,
她眼睛里虽然难免带着幽怨,可是至少泪痕已经干了。
世子诸儿道:“妹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先生的?”
蕥蓱从碧罗襦上扯下一块,写下几行字,系在桃枝上递给了世子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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玜瑆站在小楼窗边,看着宫墙外的车队缓缓驶出城门。
他的手中拿着一块从碧罗襦上扯下的残绢。
风从窗外吹入,残绢随风而展。
上面写着一位远嫁少女的期盼:
桃有英,烨烨其灵。
今兹不折,讵无来春?
叮咛兮复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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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王十年三月,齐僖公禄甫、鲁桓公轨、郑庄公寤生同会于稷,鲁桓公轨当面又以姻事为请,齐僖公禄甫期以明岁。
桓王十一年九月,齐僖公禄甫亲送次女蕥蓱至讙邑,与鲁桓公姬相见,鲁桓公轨携蕥蓱回国,立为夫人,是为文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