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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长夜未尽终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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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夜未尽。

  刚刚有星升起,又落了下去。大地寂静,静得甚至可以听见湖水流动的声音。

  大门上的灯笼,轻轻地在微风中摇曳,灯光也更暗了。

  蕥蓱蜷伏在玜瑆的怀里,已渐渐睡着。

  玜瑆看着她,看着她挺直的鼻子,长长的睫毛。

  他轻轻抱起了她,将她放在床上。

  然后他提起了他的靴子,悄悄地走了出去。

  灯光冷清清地照着院子里的桃花,花也在风中摇曳。

  璑堋住的地方,就在客房后面院子深处的小楼。

  玜瑆刚走过去,就发现璑堋已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看来完全清醒,显然根本没有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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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的灯已经点燃。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几,一排书架。

  玜瑆知道,璑堋从来就不是一个铺张的人。

  铺张的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璑堋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不说多余的话。

  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更好地解决问题。

  他是一个擅长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的人。

  能够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体现的是一个人的能力和水平。

  如果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这个人不是笨蛋,就是为了权谋。

  “醒目六子”中不仅要有擅长办事的人,也要有精于权谋的人。

  璑堋却认为自己并不精于权谋,他说自己只要会办事就好了。

  但是一个人若是不能学会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又怎么能够做到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呢?

  玜瑆知道,若是璑堋要算计一个人,不会比“醒目六子”中的任何一个人差。

  至少他知道,今天下午在“瀚魪鮻”发生的那一桩事情,就是璑堋为了算计他而设下的局。

  对于璑堋这一点,玜瑆一直有点烦。

  为什么有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先演一出戏呢?

  所以他现在就坐在璑堋的房间里,看着璑堋和下午演戏的“演员”,等着璑堋给他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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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璑堋看着玜瑆,突然笑了起来。

  玜瑆板着脸。

  他没有看璑堋,眼睛盯着的是那个下午差点被人杀掉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是一脸笑容。

  璑堋笑着转过头,对年轻人道:“这位就是你一直想见的玜瑆先生。”

  年轻人还是笑,没有作声。

  璑堋对着玜瑆道:“这位是……”

  玜瑆道:“我知道,当今周室的太子。我的眼睛并没有瞎。”

  年轻人的脸上稍微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似乎并不清楚玜瑆是怎么猜到自己身份的。

  玜瑆道:“太子的衣着虽然看似陈旧,但布料和裁剪的手工却不是一般富室人家能够享用的。而且……”

  璑堋接着道:“而且这身长衫的袖口处绣有王室的标记。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是来自王室。”

  年轻人双手不自觉地将长袖卷了卷,道:“就算可以看出我是来自王室,又怎么知道我是太子,而非其他的王子呢?”

  玜瑆道:“除非是太子出游,我实在想不出会有哪个王子能够有九个侍卫贴身保护。”

  年轻人道:“先生怎么说那九个人是我的贴身侍卫呢?他们可是准备刺杀我的。”

  璑堋笑道:“我早就劝过你,如此拙劣的演技就不要在玜瑆面前演戏了。果然被一眼识穿了吧。”

  年轻人看向玜瑆。

  玜瑆道:“若是真要刺杀太子,从太子独自出宫到‘瀚魪鮻’的这段路程,想来比此处更便于行刺的地方不止一处。更何况,据我所知,列国之中还没有任何一个刺客敢在璑堋的面前行刺杀之举。”

  年轻人看着璑堋,璑堋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仿佛玜瑆的称赞是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年轻人起身,对着玜瑆抱拳长身一揖,道:“本人正是当今周天子的嫡长子佗。久仰先生大名,在此见礼了。”

  玜瑆并没有起身。

  璑堋道:“礼也见过了,是不是该请你为太子解一解惑了。”

  玜瑆道:“有你在此,还何须我多言。”

  璑堋道:“你的点子可比我多得多了。太子刚才也说了,久仰你的大名。知道你今天要来‘瀚魪鮻’,可是专程从宫中出来,等着向你请教的。”

  太子佗接声道:“璑堋先生也曾提过,目前的局面只有玜瑆先生可以帮我。还望先生不要推脱,为佗指点一二。”

  玜瑆苦笑道:“看来今晚不和太子聊一聊,门外的九位侍卫是不会放我回去了。”

  璑堋笑道:“你屋里的女人又不是你能够动的。何不今晚就在我这里煮酒一叙,免得回去睡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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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王林父亲太子狐是平王宜臼的嫡长子,曾经在郑国为质。

  平王在位五十一年而崩,郑庄公寤生送太子狐归周继位。

  可惜太子狐因为哀伤过度,刚刚回到王畿就病薨了。

  其子林以嫡长孙身份得以嗣位,是为桓王。

  桓王林嗣位后,将嫡长子佗立为太子。

  但是桓王林宠爱的却是自小聪明过人的庶子克,并以上卿周公黑肩为王子克的师傅。

  虽然上卿虢公林父据理力争“立子以嫡,礼也”,但桓王林曾在不同场合暗示日后将王位传给王子克。

  桓王三年,郑庄公寤生朝觐桓王,周公黑肩私会郑庄公寤生,为王子克谋结外援,以为将来夺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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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玜瑆手里把玩着的酒盏,眼睛却盯着嘴里叼着芦管的璑堋。

  璑堋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作声,神情也都是一样的轻松。

  太子佗的神情却并不轻松。

  他看了看玜瑆,又转过头望了一眼璑堋。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玜瑆沉吟了一下,道:“其实太子现在倒也毋须太过多虑。‘立子以嫡,立嫡以长’乃是太子目前最大的优势,也是太子最大的凭仗。”

  “可是,周公黑肩与郑侯寤生……”

  “这都不是现在需要面对的难题。周公与郑侯的结盟无非是为了将来,绝非是为了现在。”

  “为何?”

  “只要周王还在,周公绝不敢行兴兵之举。太子现在需要关心的,应当是周王的态度。”

  “可是父王对姬克这小子的宠爱……”

  “只要朝中公卿支持太子,周王再如何宠爱王子克,也不会贸然行废嫡之事。”

  “可是将来……”

  “将来的问题才是太子现在真正需要关注的。”

  “可将来的事情谁又能够说得准呢。”

  “事情确实是在不断发生变化的,但再多的变化也总有规律可循。只要找到这其中的规律,现在做好应对的准备,胜算就会变得大一些。”

  “先生所说的规律是什么呢?”

  “王子克夺嫡无非是三条路。第一,在太子嗣位之前寻刺客暗杀太子,自己就可以得到太子之位。”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所以太子要多多注意自身的安全。”

  “先生所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

  “陷太子于不义,令周王有废嫡的借口。”

  “这个发生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玜瑆笑了笑,转过头看着璑堋,道:“若是有你在太子身边,我相信刚才说的两个情况应当都不会发生。”

  璑堋没有说话,也只是笑了笑。笑容中却透着自信。

  一股令身边人感觉到值得信任的自信。

  玜瑆对着太子佗,接着道:“第三条路才是太子最应该担心的。就是等到太子嗣位,趁着太子王位不稳之时,与郑侯寤生联手,里应外合,武力夺位。”

  “依先生看,该如何应对?”

  “凡事要破,前提是要掌握情报。有了情报作支撑,加之下手快准狠,自然就能取胜。”

  “愿闻先生高见。”

  “依目前所看,太子应当多多注意周公黑肩的动静。”

  “现在?”

  “不错,就是从现在开始。只要提前运作,才能防范未然。”

  “可是周公身边并无我的人。”

  “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今天没有也不等于明天没有。”

  “先生的意思是,从没有变成有……”

  “其次,太子还应当多多注意与诸侯们的联系。”

  “先生可是说以兵止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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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纸已经发白。

  来时长夜未尽,此刻却是夜终将尽。

  玜瑆慢慢走出小楼,迎着晨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充满了桃花的芬芳。

  蕥蓱正倚着濋渮小桥的栏杆。

  看着玜瑆走过来,她飞快跑向他。

  看着她跑近,他笑了笑。

  等到她跑到身前,他笑道:“出来这么久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的身形一滞,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嘴里喃喃地道:“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么?到了还回去的时候么?”

  “不错,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可是……”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可是,却有很多你不得不去面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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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王三年,郑庄公寤生如周。桓王赐以黍米十车;卿士周公黑肩夜会郑庄公寤生,私以彩缯二车为赠,谋为王子克外援。

  桓王二十三年,桓王崩,太子佗嗣位,是为庄王。

  庄王三年,秋,周公黑肩与辛伯谋弑庄王,立王子克;辛伯告庄王。庄王诛周公黑肩,逐王子克奔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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