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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你的余生我来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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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深秋,木叶萧萧。

  萧瑟的秋风穿林而过,听起来就象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锋一般。

  林间的小路上落叶满径,林中杳无人踪,连鸦群都飞得一只不见。

  玜瑆懒散地斜卧在一棵桃树下,风吹木叶,簌簌的动。

  他目光依然锐利如鹰。

  他的头顶也已秃如鹰。

  蕥蓱曾抚着他的秃顶嘲弄道:“你的头发和你的心血在这八年都献给了诸儿哥哥的宏图霸业。”

  对于这种评论,他从来不予反驳争辩。

  一个男人如果要和女人争辩,就好象要和一条狗抢肉骨头。

  他只是自嘲地道“仙人抚我顶,削发受长生。”

  八年的岁月并不算长,但也绝不算短。

  这八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为齐襄公诸儿谋划灭纪。

  在他的劝说,甚至是逼迫下,齐襄公诸儿隐忍了五年。

  又再用了三年的时间,逐步吞并了纪国,报了齐国的九世之仇。

  在去岁夏天的那一场灭纪终战之中,虽然鲁庄公同率兵相救,但在蕥蓱的一封书信下,也只能屯兵滑地,眼睁睁地看着纪武侯弃国远遁,不知所终。

  今天,他又来到了这片桃林,就是为了等她。

  等着向她偿还那封信所欠下的债,人情债。

  ☆☆☆☆☆☆☆☆☆☆☆☆☆☆☆☆☆☆☆☆☆☆☆☆☆☆☆☆

  蕥蓱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至少在他的面前,她是很善良的。

  就算她做过一些世人眼中的恶事,那也是为了他。

  她知道他现在就在桃林里等着她。

  她走得很慢,想故意让他多等一会儿。

  知道有人等着自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但却很少有人知道,相对于不幸,幸福在人的一生中实在是少的可怜。

  或许正因为幸福的时光太短暂,才更令旁人羡慕。

  但往往当时却并不觉得需要去珍惜。

  ☆☆☆☆☆☆☆☆☆☆☆☆☆☆☆☆☆☆☆☆☆☆☆☆☆☆☆☆

  齐襄公诸儿对自己很满意。

  嗣位至今已经八年了。

  在这八年,他终于实现了从齐献公山以来七代齐侯没有完成的大业。

  回想起去年夏天,纪武侯的弟弟嬴季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战战兢兢献上纪国土地户口之册的场景,他还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为了那一天,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诱杀鲁桓公轨,开创了未经周王同意弑杀诸侯的先例。

  为了那一天,他宁可背负与亲生妹子乱伦私通的恶名,将蕥蓱留在齐鲁之交的禚地,还将自己刚刚出生的小女儿苰菲订婚给鲁庄公同,使鲁庄公同不敢轻举妄动。

  特别是在最后一战的关键时刻,利用玜瑆和蕥蓱之间的感情,让蕥蓱给鲁庄公同写去一封信,使得灭纪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干扰。

  现在的山东诸国,就只剩卫国没有俯首了。

  而卫国的国君现在就流亡在齐国。

  怎么利用好这枚棋子,已经有人帮他想好了主意。

  他现在最想感谢的人就是玜瑆。

  但最令他感到不安的,也是玜瑆。

  玜瑆就如同一把绝世神兵,刀锋所指,没有杀不死的敌人。

  他不知道,这把绝世神兵会不会操握在别人的手中,而刀刃对着的是自己。

  ☆☆☆☆☆☆☆☆☆☆☆☆☆☆☆☆☆☆☆☆☆☆☆☆☆☆☆☆

  看着眼前的蕥蓱,玜瑆在心里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齐侯的女儿似乎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就背负了诅咒。

  为了齐侯霸业必须牺牲个人幸福的诅咒。

  他想起了蕥蓱的姑姑庄姜,在每一个漫漫的长夜里,孤灯长伴,寒冷深宫,无人相陪,最终郁郁而终。

  他想起了薪芳,为了他和她的儿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长子,虽然使朔儿成功上位,最后却落得被逐流亡,自己被软禁在宫中。

  而蕥蓱自己……

  还有,齐侯诸儿年仅两岁的女儿苰菲,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今后的人生,那也只能是一个悲剧。

  他知道,为了宏图霸业,齐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没有什么人是不能牺牲的。

  包括他自己,名字也应该写在了这本名册上。

  ☆☆☆☆☆☆☆☆☆☆☆☆☆☆☆☆☆☆☆☆☆☆☆☆☆☆☆☆

  蕥蓱也在静静地看着玜瑆。

  她知道,今天或许是今生最后一次她与他的相见。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在被榨干了全部的利用价值后,只会被自己的哥哥无情的抛弃。

  但她也了解了,她知道他也绝不会是一枚甘心做一枚弃子,他只会做一个执棋之人。

  她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眼泪在不知不觉间滑落,打湿了他的前襟。

  他慢慢抬起她垂靠在自己胸前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巾,替她擦去了眼泪。

  “今天见面是为了实现之前你所说的愿望,为什么要哭呢?”

  她没有作声。

  “你想好要我做什么没有?”

  她还是没有作声。

  “我明天就要陪卫侯回卫国了,如果你现在没有想好,不如等我从卫国回来后……”

  她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还能够活着从卫国回来吗?”

  他怔住了。

  良久,他才喃喃地道:“原来你也已经猜到了。”

  她道:“以我对诸儿哥哥的了解,这又有什么猜不出的。”

  “可就算猜到了又如何?我也不得不去。”

  “去了,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可你……”

  “只有还有活着的一天,还会没有再见的一天么。”

  “或许这一天的到来会很漫长。”

  “再漫长我也等得了。人一旦不在了,再短暂的日子也难熬。”

  她从他的手中抽过那方丝巾,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中,接着道:“人若是还在,再漫长的岁月也值得去守候。这段岁月,就让这方丝巾陪我守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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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侯宫中深处,曲折蜿蜒的小路尽头,是一栋形式古老拙朴的石屋,里面的陈设也同样古朴,甚至带着种阴森森的感觉。

  薪芳坐在石几旁,看着面前的玜瑆。

  她的眼中已没有激动的神情。

  不管是谁,在这样的石屋中渡过八年的岁月,心肠都会变得像石头一样。

  她的声音也像石头一样,冰冷、坚硬。

  “想不到我还能够活着见到朔儿。我还以为他忘记了自己的这个外甥。”

  玜瑆就站在那里,缓缓地道:“你难道没有想过,你和朔儿这么些年吃得苦,究竟是因为什么造成的么?”

  她大声道:“因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就因为我想让他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难道这也是错么?”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你错在操之太急。你自以为掌控了局势,其实你看到的不过是表象,朝中这些人的心里从来就没有真正服过你。”

  她的脸色更苍白,一双手突然握紧。

  他接着道:“而你在世子伋和公子寿的事情上,表现的又太过残忍。你觉得朝中的公卿大夫会安心吗?”

  她冷笑地看着他,道:“今天你会说这些话。可那时,你在哪里?你又在做什么?”

  “所以我今天来了。”

  “呵呵!那你又带来了什么好办法?”

  “当务之急,是帮朔儿在宗室中拉拢一个得力后援。”

  “看来你已经有人选了。”

  “不错,公子硕。”

  她眯眼道:“公子硕?”

  “正是世子伋的同母弟弟公子硕。有了他的支持,就可以消除朝中大夫因为世子伋遇难而对朔儿产生的不忿。”

  “可是公子硕又怎么会支持夺走了本该属于他哥哥侯位的朔儿?”

  “因为你,公子硕会因为你而全力支持朔儿的。”

  “因为我?”

  “不错,因为你。因为你马上就要嫁给他了。”

  她的嘴唇在发抖,握紧的手也在发抖。

  她忽然站起来,又突然坐了下去,坐到了地上。

  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嘶声道:“当年,你将我推到了卫宣公晋的怀中。今天,你又要我去嫁给他的儿子。我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你到底是不是人?”

  他看着她,她的眼中已没有了眼泪。

  她的眼中只有恨,无法溶解的恨意。

  他笑了笑道:“为了朔儿,这也是下策之中的上策。况且,你嫁给公子硕,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而已。”

  她恨声道:“名义上的夫妻?”

  “因为公子硕最近一直在服用宣公晋当年服用的药茶。”

  “……”

  “而我,也会从此留在卫国,和你一起守护着朔儿。”

  “那齐国……”

  “你的齐侯哥哥已经完成了灭纪的大业,我若是回去,也不过是给他今后找机会杀我而已。”

  “可你若是不回去……”

  “璒琒早已作了安排,在回去的途中,我会急病而亡。”

  “万一被识破……”

  “璒琒做事,又怎么留下破绽。”

  “如此……”

  “你的余生,有我来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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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王四年,齐襄公诸儿亲率重兵袭纪,取其郱、鄑、郚三邑之地。

  庄王六年,秋,齐襄公袭纪,迫纪武侯割让酅地。

  庄王七年,冬,齐襄公袭纪,鲁庄公同领兵救纪,行至滑地,惧齐兵威,留宿三日而返。

  庄王八年,春,纪武侯闻鲁兵退回,度不能守,拜别宗庙,半夜开门而出,不知所终。纪武侯弟嬴季献纪国土地户口尽纳于齐。齐襄公诸儿收其版籍,于纪庙之旁,割三十户以供纪祭祀,号嬴季为庙主。

  庄王八年,冬,齐襄公诸儿、宋闵公捷、鲁庄公同、陈宣公杵臼、蔡哀侯献舞伐卫,逐卫侯黔牟,卫惠公朔出奔八年复国。卫大夫宁跪出奔秦国。

  庄王八年,齐襄公诸儿遣使至卫,使卫公子硕娶卫宣公晋夫人宣姜。后生三男二女,长子早卒,次子申后为卫戴公,三子毁后为卫文公毁,长女公子后为宋桓公夫人,次女公子后为许穆公夫人。

  庄王十一年,冬,文姜邀齐襄公诸儿游猎于姑棼之野贝邱山,齐将军连称、管至父弑襄公诸儿于姑棼离宫,奉前庄公购之孙无知为君,是为齐前废公。襄公诸儿之弟纠出奔鲁国,小白出奔莒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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