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执玉

报错
关灯
护眼
第46章 第 61 章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早起吃饭时,东宫一个侍官一直苦兮兮挨在李谨行旁边,看看叶真,看看李谨行,欲言又止。叶真看他这个样子,觉得难受,就问:“这位郎君有什么事,要我回避吗?”

  叶真不认识他,李谨行清楚,直接道:“说吧。”

  侍官仿佛吃了酸杨梅,龇牙咧嘴:“殿下,昨夜就寝的记录怎么写?”

  李谨行自然道:“从前怎么写,这次还怎么写。”

  “不一样。”侍官性子好,照顾叶真的感受,措辞很含蓄,“叶姑娘从前宿在宜春宫,写一笔就好,但昨晚在承恩殿。”

  叶真反应过来,这是一位清闲侍官,做就寝记录的。东宫一直没有妃嫔,他工作内容简单,遇上个麻烦,就不会处理了。要是给皇帝写起居注的官员,那如实写就是,但东宫的记录没那么严格,可以商量。

  侍官再说:“况且叶姑娘的身份,从前她就算在承恩殿住,也是东宫属官——”

  以前都是太子侍读,东宫招待侍读合情合理,现在怎么记,一个平民女子在承恩殿睡了一晚上,听起来就刺激。

  叶真问:“能不写吗?”

  侍官面露为难:“不能,万一叶姑娘有孕,要有能查证的记录。”

  “不会的,你别写了。”叶真说完,贴心加上解释,“我在扬州吃了性寒的药,暂时不会有孕。”

  她说了当然不算,侍官盼着李谨行。他喝一口长生粥,决断道:“你仍写侍读,就记促膝长谈,终夜无眠。”

  侍官梗一会儿,领命默默下去。

  叶真笑得颤:“促膝长谈,那殿下以后多与我促膝长谈。”

  吃过饭,叶真问:“殿下今天休息吗,还要不要我陪?”

  “不用了,你回家吧。”李谨行很干脆说。

  他态度这么明朗,叶真反而觉得奇怪:“怎么,殿下不休息?”

  “今天清算明昌的宫殿和下人,我要去看着。”

  “我能去吗?”叶真跃跃欲试,这种事情李谨行应当不会拒绝。

  但他断然拒绝:“恐怕不行,你知道,陛下最爱面子,万一翻出来什么不能见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还不能让我见。”她嘀嘀咕咕,“你们家的事我可见多了。”

  虽是这样说,叶真还是乖乖回家,毕竟从出发去扬州就没见过家里人。昨晚叶弘肯定又生气,徐霜倒不会生气,但等了一整天,估计非常失落。

  李明昌住在昭德殿,贺兰慎和聂云一大早就带人围起来。李谨行赶到后,先把李明昌的几个贴身内侍提过来,把他日常行动细细问清楚,随后分派人手去搜查。安排好其他地方的人选,他把两个领头的人喊过来:“聂将军去寝殿,贺兰将军去东偏殿,不要带其他人,只你们二人搜寻,主要看有没有什么暗格密箱,信件和画像,查到什么立即告诉我。”

  昭德殿只是一座殿,比东宫要小太多,两人领命去寻,李谨行则处理宫中一应人员。封殿时里面不仅有李明昌的人,也有些倒霉的恰好过来做事,因此李谨行着人核查,在李明昌籍下的扣留,不在的,问清楚来意,没有疑点均当场放人。

  不一会儿广场里清出来几个无辜的,李谨行扫一眼,忽然看到其中有个姑娘,深深埋头伏地,轮廓莫名熟悉。他打量几下,准备过去问问,身后聂云喊:“殿下,有发现。”

  李明昌虽然没有娶正妃,侧室有几个。李谨行猜测李明昌平时不会让她们在寝殿留宿,因为寝殿藏着他的秘密。聂云发现一个锁死的抽屉,钥匙可能李明昌随身带着。他随手拎着工具砸锁,没敢打开,径直去叫李谨行。

  李谨行抽开左面抽屉,里头整齐堆放一沓纸张,拿出来看,都是些手抄的朝事奏表,间或有李明昌自己写的意见。他大略翻着看几页,觉得李明昌确实可怜,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常事,不写还要被皇帝责罚,对李明昌来说却要小心隐藏。

  不过李谨行没有多大愧疚,要怪就怪皇帝,他可没欺负过李明昌。随手放到桌上,打开另一个抽屉,入眼是几幅画卷,还有一些杂物。李明昌真是恋旧,他小时候的长命锁、小毛笔都留着,李谨行一一看过去,目光落在一只耳坠上。

  西域人惯戴耳坠,中原不戴,全长安也不一定能有几对。这只非常华丽,金身玉勾,中间一颗金花丝莲瓣纹缠绕的小球,垂下一条绞着红宝石的长坠,四周绕六条短坠,皆是花丝抱着珍珠和琉璃珠,光彩耀目,李谨行只一眼,就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不长耳垂,耳下那片软肉又薄又白,衔着沉甸甸的耳坠,走起来活泼跳动,如她本人一般娇得不堪承重。

  他压下微微怒意,将画卷一一展开看。三幅画卷,一幅是慈恩寺的祈福观音图,剩下两幅画着同一个人,眉眼盈盈,夭桃秾李,看落笔正是李明昌亲手所绘,上面抄几句诗,什么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李谨行看罢心中冷笑,他还觉得自己是曹植了。

  收起画卷,他问聂云:“哪里有火,我要烧东西。”

  聂云道:“属下去烧就是。”

  李谨行摇头:“事关重大,亲手烧过我比较放心。”

  聂云没看画,不知其中有什么详情,只想着大约是皇家秘辛,就带路去厨房,看着李谨行把两幅画烧干净。

  查抄一天,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直到日落,暂告一段落,回甘露殿汇报。

  刚踏进殿,李谨行就看到叶真坐在一旁,殷切望过来,眼神闪闪发亮,看起来一直在等他。皇帝在上位哼:“不是早上才分开,这会儿又望眼欲穿。”

  “我担心殿下的伤势。”叶真左看右看,李谨行精神似乎无碍,“就不能缓两天,让殿下好好休息一阵。”

  皇帝出言训斥:“就你这种心疼法,以后真嫁过来,还不扰得他什么事都做不成!”

  叶真眨眨眼。

  李谨行坐到她身旁,汇报一天的进展,各项处置都很清晰,皇帝没什么能挑错的。

  聊过一盏茶时间,皇帝话锋一转,道:“明昌的两百人心腹,我已下诏都斩了。”

  李谨行愕然顿住,良久才道:“我已答应他们,降者不斩。”

  皇帝颔首:“我知道,当时情势所迫。”

  “我的打算就是不斩,主犯严惩,从者轻罚,现在明昌已死,大势已定,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如果将敌人全数包围,反而会激使他们拼死一搏,不如留下一个逃生缺口,摧毁敌人意志。现在留他们性命,他们逃过一劫,必然没有复仇打算。

  皇帝却执拗:“太危险了,留下这样一些人,万一去蛊惑人心,东山再起怎么办?更何况,你连明昌都能下手斩,其他人怎么就愿意放过?”

  李谨行蹙眉不答。

  叶真坐不住了,言之凿凿道:“陛下,杀已降是失信之举,为君者讲求恩威并施,太子殿下起兵时,于朱雀门历数三殿下罪行,出于道义将其斩杀,足以威慑乱党,剩下要做的是安抚人心,您……”

  李谨行及时按住叶真的手,温和道:“稚玉,不要说了。”

  其实道理皇帝何尝不懂,但他刚经历亲儿子谋逆,又狼狈又羞怒,风声鹤唳,既容不得叛乱再起的可能性,也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权威。

  叶真缓一口气,剩下的话确实不能再说了——

  太子殿下一点一点努力积攒的威望,你怎么能随手摧毁。

  许多人都知道他说了投降不杀的承诺,现在失信,分明会使他蒙冤。

  李谨行拜手请罪:“是我考虑不周,还请陛下原谅。”

  皇帝没看他,看向叶真:“你觉得委屈?”

  何止委屈,叶真泪光闪烁,难过至极,低下头不答话。

  皇帝猛然震怒:“说话!”

  叶真咬牙问:“那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安阳公主?”

  “她被明昌所惑,本心不坏。”

  “所以不罚?”叶真眼泪掉下来一串,“李明昌大逆不道,差点迫害父兄,陛下觉得斩他斩得不对,安阳公主助纣为虐,既胆小又蠢笨,还异想天开贪恋权势,陛下也不罚她。敢问太子殿下做错什么,要陛下如此对待?”

  她眼圈发红,又恨又怒,像只小野兽朝皇帝亮爪,心中汹涌难平。

  李谨行抓住她手紧握,示意她不要再说。

  “叶真!你好得很,如今什么话都敢说!”皇帝掀起一个茶盏,啪地扔到她身侧,怒不可遏,碎瓷乱溅。

  “陛下敢做,我怎么不敢说!”叶真什么时候被这样迁怒过,也发着狠针锋相对。

  皇帝看李谨行一眼,强压住怒气:“我只担心这帮乱贼再对长安不利,何时针对太子!”

  “那就请陛下降旨言明,是你执意要斩这帮人,不关殿下的事。”

  “胡闹!”皇帝吼她,“只你们要颜面,我不要吗!”

  “陛下不肯,我也有办法。”叶真霍然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如举着和氏璧一般要挟,“这是段王妃给我的画像,原本是想交给陛下处置,陛下如果不降旨,我现在就拿去给陈尚书看!”

  “稚玉!”李谨行抢在皇帝之前,断喝一声,“放下。”

  动气引得伤口作痛,他背手护一下,叶真看他这个样子,听话垂下手,大内侍下来把画抽走。

  皇帝展开看一眼,捂住眼睛叹气。李谨行还想替叶真求情,刚开口:“陛下。”

  就被抬手制止。

  沉默许久,皇帝痛苦地低声说:“不要让阿樱知道。”

  李谨行说:“是。”

  伸手把叶真召回来。

  他必须承认,叶真威胁皇帝的时候,他心里非常恐慌。理智上他知道皇帝不会动叶真,因为这是对他的恩典。但十分里有一分可能的危险,都让他患得患失。

  他望过来一眼,再度握住她的手,慢慢摩挲平复心情。

  “叶真,抬头。”皇帝低沉命令道,“为什么你向来对我诸多不满,对别人就没有?”

  哪里还有别人,不就李谨行一个。皇帝要起面子来真的可怕,叶真冷静下来,垂头编着谎说:“陛下是天子,我当然希望您一言一行都完美无缺,其他人……不是天子,自然没有必要关注。”

  皇帝沉沉看着她,虽然一个字都不说,却比以往都可怕。如果叶真非要跳着顶撞,他还觉得她真诚,可是如同常人一般说些恭维的话,反而让他失望透顶,叶真不再与他亲近了。

  她说臣是以无请也,是赌气,她说希望陛下完美无缺,才真的是以无请也。

  良久,他对李谨行说:“命令已下,无可挽回,你有什么要办的吗。”

  李谨行已盘算好,便说:“既然是我没有兑现承诺,请陛下恩准我抚恤他们家人。”

  皇帝点头:“好,去办吧。”
书签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