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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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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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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在平三皇子叛乱时受过伤,许多人都知道,这伤是他忠君大义的证据,因此称病不上朝,可以说得过去。

  第一个来太子府拜访的是薛采星,她心急如焚,顾不得惧怕李谨行,硬着头皮来问。

  太子府的仆从领着她转了半晌,才在光秃秃的树林里看到李谨行。这一片东边种着桃花,西边种着红梅,此时节令不对,枝叶不发,只有花奴挂上去装饰的丝绦和风铃,他坐在桃花林的亭子里,神情恍惚,直到薛采星来到面前,才分出心神看她。

  薛采星已经听说大半,颤声问他:“殿下,没有找到稚玉吗?”

  他已经过了责怪薛采星的劲头,缓缓说:“是。”

  “会不会有遗漏的地方,不再搜寻了吗?”

  “留下一半的人在找,周围各州府都发了榜。”李谨行低下头,“如果……她还在,她会想办法求救的。”

  薛采星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喃喃道:“是我不好……”

  李谨行没有比她好多少,恹恹说:“我遇到西扈的公主,她说看见稚玉时,已经咽气。”

  “她看到稚玉,为什么——”

  她说不下去,为什么不救,因为人已经死了。

  薛采星从踏出太子府就开始掉眼泪,一路痛痛快快哭到国公府,眼睛红肿。她原以为自己很厉害,家里有个威震八方的爹,教出来她身手出众,又有皇恩护身,到这时才发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后陆续有人来拜访,李谨行大多不见,称病称着,不肯上朝,以他的状态,确实没办法上。叶弘始终没来求见,他收到徐霜的信,来龙去脉已经清楚,凛冬寒风中,同样一病不起,告了半个月的假。

  皇帝等了半个月,叶弘精神衰微来上朝了,李谨行仍然颓丧。皇帝为他整天忐忑,度日如年,终于磨光耐心,晚上已经躺进被子里,又跳起来,喊着大内侍:“去武德殿宣朕口谕,明天开始明泽搬到甘露殿来!”

  内侍匆匆踏着夜色去,李明泽也才舒舒服服躺进被窝,叫一道惊雷劈醒。他外袍还没穿好,冲着传话的人连连摆手:“又来?不成不成,我不可能干这事第二次了,折寿。”

  对方一脸为难。

  李明泽忽又改口:“不不,我还是要过去,走我们现在就去,我劝劝陛下。”

  说着风风火火拉起内侍就走。

  皇帝看到李明泽走进来,心里冷静一点,又觉得不顺心。李明泽挺好的,但是耳根子软,与人为善有点太善了,整天嘻嘻哈哈,不够威仪。是个好少年郎,可是离他想要的储君,差太多意思,完全在两条路上。

  “陛下这么晚还不睡,生我二哥的气呢?”李明泽走近,他跟皇帝说话向来随意,仍是平时的样子。

  皇帝哼一声。

  “陛下心也太急了,这事要徐徐图之。我二哥跟叶姑娘十几年的感情,要是十天半月就能忘个一干二净,那不是薄情寡义铁石心肠?连太宗陛下那样的人物,痛失长孙皇后,都落寞了许久呢。”李明泽循循善诱。

  “不是要他忘个一干二净,是要他控制住,别跟真的废了似的!”皇帝心气不平。

  “我知道,陛下再给他一点时间,他难道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吗?陛下别培养我了,等他重振的那天,我可斗不过他。”

  皇帝恨铁不成钢:“你就没点远大志向。”

  李明泽非常坦然:“我有自知之明啊,光志向有什么用。二哥本来资质就是最好的,还从小苦学,我要是现在开始能超过他,那真是没天理,谁都能做得了皇帝。我干嘛跟他抢,逍遥快活多好。”

  皇帝悠长地叹口气:“总是我管他管得太严,要是以前松懈点,多给他安排几个好看的侍读,他肯定没这么大的反应。”

  “啊?”李明泽露出探听秘闻的神色,“原来陛下选叶姑娘,还有这种心思?不过我看没用,那时候学堂还有陆姑娘呢,他俩就没亲近过。”

  皇帝心思转起来:“对,趁他低落,应该叫阿星多去陪陪他。”

  “不行!”李明泽瞪眼。

  皇帝斜睨他:“怎么不行,你都要成亲了,还动人家的心思?告诉你,阿星成婚一切照的是公主规格,除非做太子妃,否则男方绝不准有侧室。”

  李明泽理亏,撇着嘴换话题:“总之陛下现在应该多关心我二哥,叶姑娘都不在,没人跟他说好话,他怕是伤心得厉害。陛下也不要一昧从严要求他,偶尔宽裕宽裕。”

  皇帝点头,又说:“稚玉这孩子没了着实可惜,我也心疼极了,但不是非她不可,没了她,我们还要照常过。生死由天定,该尽早给她立牌位,免得游魂飘荡,无处可归。”

  他自言自语:“等牌位立好,也该给他张罗娶亲,我修书与元允商量商量,必然不能让阿星受委屈。”

  李明泽满面苦涩。

  接下来几天,皇帝缓和下来,每天派人好言安慰李谨行。程著外出游学一圈,消息滞后,刚回家就登门拜访,李谨行准他进来。

  程著一看到李谨行,就觉得不是滋味,不过两个月,他颓唐得十分厉害,席地坐在别院台阶上,一脸淡漠的样子。从前他也不热情,但现在看起来,仿佛失却了所有希望。

  问过几句基本情况,程著迫不及待说:“殿下,我师父一定没事,我一路回来算过九卦了,她寿数还很长,富贵都在后面呢。”

  李谨行没什么表情看他:“那你算算她在哪里。”

  “这……我算不出来,但她真的福大命大,都说她是西王母的亲女儿了,你信我。”程著指天发誓。

  李谨行不理他,目光穿过他飘向别的地方。

  程著自己笃信自己,但别人不信,只好劝道:“殿下你保重自己,万一我师父突然回来,看到你这幅颓丧模样,胡子都不剃,她肯定要笑话——要心疼你。”

  李谨行还是油盐不进,说:“那你让她回来。”

  程著没辙。

  十一月中,徐霜从肃州回京。

  她走得急,叶弘来信说皇帝抚恤了一番,要给叶真立牌位。叶家祠堂在河东,但皇帝赐她留京,追她一个学士之名,牌位可以供在慈恩寺的功德堂。立好牌位,不就是承认她已经死了,徐霜又恨又无能为力,只能赶回来。

  乌木牌位做得精致端肃,上头描金写着故崇文学士叶氏讳真,在家里放过七天,再送去慈恩寺。

  徐霜风尘仆仆回家,走进叶真屋里,看到牌位那一刻,心神俱灭,踉跄扑到跟前,泪如雨下:“我的稚玉——”

  她在肃州一直撑着一口气,全凭对叶真的念想才没有倒下。牌位立好,尘埃落定,她三魂七魄全被人当头打散,直哭晕过去,连着几天虚弱卧床。

  第七天,李谨行找上门来。

  他随行浩浩荡荡抬了许多礼物,叶弘在正厅接待他,以为他要看叶真的牌位,不料他呈上来一样东西:“太师,我来求娶稚玉。”

  看到楠木礼函,叶弘已有预感,打开一看,果然是通婚书和答婚书。

  日期写在七月份,正是叶真在东宫厮混的那几天,上面有他们两人的签字和印章。

  叶弘露出痛苦神色:“殿下,你何苦。”

  李谨行镇定说:“互通婚书,按律,稚玉已经是我们家的人,太师你不能阻止。”

  叶弘喘着气摇头:“不算,不算,没有过六礼,没有收聘,我们作为父母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你别徒劳了,迎个牌位回去,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他执意坚持,“稚玉要回家,要跟我回家。”

  话没说几句,两个人都是眼圈红红,叶弘依旧摇头:“殿下,实话跟你说,等我死了,我们一家一起回河东。你以后还会娶别的姑娘,我不能留我们稚玉,在你家太庙……”

  受委屈几个字他没说出来。

  李谨行同样觉得痛苦,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

  “我不会的。”他颤抖着说,“太师,你相信我。”

  叶弘沉默一会儿,开口道:“这样好了,殿下你去看看她,明天我要把她送去慈恩寺,你今天看看,也许就能想通。”

  李谨行没再反驳,跟着他去叶真房间。

  房中桌榻整齐,上面有她读书写字的痕迹,墨砚干涸,清理到桌角,琉璃水瓶中插一只含苞的早梅,正中央放着她的牌位。

  他不敢看。

  叶弘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忽然有一声细弱的女子嗓音:“殿下?”

  李谨行乍一回头,却是徐霜,病弱地由苏棠扶进来,脸色煞白,缥缈问:“殿下要带稚玉走?”

  不等李谨行回答,她走进来:“殿下已经带走她一回了,还要带第二回?”

  她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内里渺茫,恍惚着不带什么感情。李谨行忍着难过:“对不起。”

  “不,不是你。”她走到牌位旁边,看着那几个金色的字,“根源是我,因为我,稚玉才要去敦煌,如果我不是稚玉的娘亲,她就不会有事。”

  她亦自责到发疯。

  李谨行艰难开口:“我要带稚玉走,她跟我写过婚书,我们必须成婚,不成就是违背律法。”

  徐霜眼珠动了动,仿佛终于回神,声量拔高:“不行!”

  “她的牌位应该供在我家。”

  “不行!”徐霜挡在灵牌前,“你不能,你们家……稚玉会害怕的,殿下有没有想过,以后你再娶亲,叫我们稚玉怎么办!”

  “我不娶亲,我只娶她一个。”

  “殿下以后登上大位,难道就没有中宫皇后吗!”

  “那我就不登大位。”

  李谨行毫不犹豫,清晰地说。

  叶弘猛然一震:“殿下,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从前是稚玉希望我好好做储君,现在她不在了,没有意义。”

  “殿下,你只是现在冲动,需要你的不止是稚玉,还有天下——”

  “天下人没有我也无所谓,但我没有稚玉,什么都不成。”李谨行重新看向徐霜,“请二位同意我求娶稚玉。”

  徐霜泪流满面,不断摇头,李谨行刚上前一步,她一把抢过叶真的灵牌,紧紧抱在怀里,悲怆哭喊:“别的地方她找不到路,她哪里也不去——”

  “我们稚玉就待在家,哪里也不去!”

  哭声极为哀恸,李谨行无力地垂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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