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弟弟,吃饭
周六，芳城大学图书馆。
柳棠看见一个空的位子便走过去坐下，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
某些少年时代的记忆在脑海中萌生，有些念头一旦涌上便挥之不去。他知道回忆无法把人带回来，但他愿意无尽沉沦，他和他们之间仅剩下回忆了。他在一望无际的记忆中驰骋，行尸走肉般苟且着，活着对于他更像是醉生梦死。他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他会思念，会悲痛，思念和悲痛绵绵无绝期。
他静静坐着，任由思绪缥缈，桌子上的书并未被打开。
和他隔着一张桌子之外的一个女人，她正埋头读着一本书，断断续续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她的旁边还有一小和一厚的叠在一起的两本，厚的那一本是《牛津高阶》。她看得很投入，偶尔还拧眉，流露出吃力的表情。
柳棠记得她，是上周把他拉回马路边上的女人，他静静注视着她。
梁鸣雪似乎感觉到有两道光线直直地射向她。她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咚”，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又见到了那个奇诡的男人对她来说太惊愕了。
梁鸣雪平复了一下情绪，低下头继续看书。她听见旁边两个小女生在窃窃私语，她看向她们，本想提醒她们自己被她们的行为打扰了。但她却发现她们用一种项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一时语噎。
不对劲？她的脸颊硬生生被烧熟了，火就是那两道凌厉的目光。她赶紧拨下头发，盖住发烫的双脸，生怕被人看见她这副窘样。
那个奇怪的家伙在公众场合也不知道收敛一些，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还给她招来嫉妒，太过分了。
梁鸣雪不敢再多看柳棠一眼，他的出现已经出乎她意料了，看了他一眼已经给她造成莫大的困扰，看两眼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柳棠的两道目光刺得她浑身不自在，看书看得她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梁鸣雪发觉奇怪的男人动身了，她逼迫自己不要去关注他。他真的离开了，梁鸣雪感觉那两道火辣的目光已经消失，身上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他去哪呢？梁鸣雪晃了一下头，她不应该去注意他的。她重新看书上的文字，不一会有回到心无旁骛的境界。
她正专注思考的时候，两道叽喳声闯进她的思维中。又是那两名小女生，梁鸣雪开始恼怒了。她正打算拿笔写字警告她们时，脸颊处感受到一股从上往下的温热气流。她侧仰起头，她太过猝不及防而忘记了做出反应。
天呐，谁能告诉她刚才坐在她前面的人什么时候坐在了她旁边，还有他们明明不认识的，为什么他盯着她不放！
这回柳棠看清了她的脸，有点婴儿肥，很白很细腻，弯弯的柳眉，微微上翘的睫毛，水汪汪的大眼清澈见底，樱桃小嘴红扑扑的。此刻她正用一种婴孩看新鲜事物的表情和他对望。
梁鸣雪看向两个女生，女生已经不出声，两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来她们来图书馆不是为了看书的，而是专门为了看他的。
柳棠望向她看的书，是《哈佛商业评论》杂志，那本小的书是英语版《霍乱时期的爱情》。
梁鸣雪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准备离开，她发现身后多了一条大尾巴。走到楼梯处，她回头命令他：“不许跟着我。”
大尾巴无动于衷，默默跟在她身后。
雨还在下。梁鸣雪习惯了出门带伞，她从包包里掏出伞，打开，撑起，走下台阶。
“他带伞吗？”来不及想完这个问题，梁鸣雪已经转身了，看见男人正要下台阶，她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白色休闲鞋踩踏起的水花飞溅在她九分牛仔裤上。
她跑的太猛，碰上了男人的胸膛。她的手举到最高处才刚好遮上男人。她抬头，他低头，她气喘吁吁，他平静如水。
“走吧，去超市买把伞。”
梁鸣雪的伞相比柳棠庞大的身躯显得渺小，更何况伞下还是两个人。偏偏天公不作美，一点都没有停雨的意思。两个人走得很慢，小心翼翼的，两人的身体时不时碰触，梁鸣雪觉得尴尬死了。而且身旁的男人一点也不体谅她打伞的辛苦，更像个被她牵着走的木偶。
到了超市，梁鸣雪挑了把军绿色的男士伞。
“拿着，有它你就不用淋雨了。”
手没动静。
梁鸣雪干脆撕掉包装，替他把伞打开，又抓起他的大手把它按在伞柄处。
“回家吧，或者去做你要做的事，不要再跟着我了。”
事实是，她甩不掉他了。
“喂，你能听见我的话吗？我叫你不要跟着我了，该干嘛就干嘛去。”
没反应。
“嘿，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没反应。
梁鸣雪拿出手机，翻到10086的信息，在输入框输入她刚才讲的话，输完递过去给男人看。
没反应。
不识字？
哎，这次可惹上大麻烦了，碰上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又聋又哑还不识字的大男人，关键是这个男人还缠着她。
不对，这个男人能进芳城大学，还去了图书馆，肯定不可能不识字。说不定他就是这里的学生。他到底受了什么打击才会如此失魂落魄呢？难不成失恋了？很有可能，现在很多小年轻失恋了都会要死要活的。
这样想着，梁鸣雪便觉得眼前的男人太没骨气了，失个恋而已，才多大的事，却把自己搞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喂，你只是不开心而已，没必要这样子吧。”
不语。
“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看开不了的，干嘛掉了魂似的。”
不言。
“伤心归伤心，太久就不好了。”
无声。
“好啦，都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吧，最多我请你吃一顿，走吧。”
到了食堂，梁鸣雪排队打饭时发现男人并没有跟在她身后。她放眼望去，男人正杵在门口的位置，像尊大佛。从他身旁经过的人都免不了多瞧他几眼，他太耀眼了，特别是女生，总是投去贪婪的目光。而他只是静静望着她。
梁鸣雪就知道他不是又聋又哑又不识字的，他的内心一定是受了什么创伤。梁鸣雪没问他要吃什么，她知道就算问了也是白问，那个男人不会跟她说话的。
梁鸣雪打了两份黄焖鸡饭，找了一处有两个位子的地方，便朝着门口的木头人招手。
梁鸣雪愣住了，他居然朝着她走了过来。她是准备上去把他拉过来的，招手只是所有人在呼唤另一个在远处的人吃饭时的一般动作罢了。他竟然会反应了？
不过，他既然做出了反应，说明他还没到不可救济的地步，也算他有点良心。
他走到她身旁便停下了。
“去对面坐。”
他走到对面坐下。
梁鸣雪早就发现，柳棠走过来那一刻，旁边的几个女生眼珠子像掉了出来似的，个个都像是没见过男人的样子。
梁鸣雪不去看她们，自顾吃了起来。吃了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瞄了一眼对面的碗：一口也没动过。
奇葩，真是个奇葩，难道可以不用吃饭？
想着，她已经站了起来，身子探向男人，一只手按着男人的头，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很奇怪的感觉，一种异样从她的双手处流向全身。梁鸣雪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到他的事就会不经脑做出连自己都会惊讶的事情。
就像此时她想都没想就托住了他的头，她只想叫他吃饭，没想到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咳咳，仿佛姿势有点暧昧，两张脸挨得很近，两双眼睛凝视着，而且她能感觉到来自周围诧异的目光，气氛一度尴尬。
突然，她灵机一动，
“弟弟，吃饭。”
按在男人头上的手用力一压，终于把男人的头扭向了黄焖鸡饭。梁鸣雪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便坐会自己的位置。原本聚焦在他们身上的视线陆续移开。
梁鸣雪瞅着他，终于他缓缓地拿起筷子，她消了口气。于是她不再看他，继续吃她自己的。旁边一个女生凑了过来。
“同学，你弟弟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女生的话是问她的，眼睛却盯着柳棠。
“嗯，他失恋了。”
“……他，他怎么会失恋呢？”
虽然只有一个人问她问题，但是期待答案的可是很多双眼睛呢。
“被我棒打鸳鸯。”
“……”
女生不依不饶，
“同学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梁鸣雪抓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
“梁小乖。”
“同学你弟弟读什么专业啊？”
梁鸣雪怒火中烧，
“这位同学，求偶是要付出成本的，你不拿点诚意出来，他怎么看到你的真心。”
“……”
女生的脸瞬间青了，难堪的还有同她一起吃饭的几名女生。
反观对面优雅吃着饭的男人，就像个与世隔绝的高人，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梁鸣雪觉得这天被鬼上身了，做出那么多自己都不可思议的事情。换做平时，她哪有这么火爆过，人家只不过向她打探那个奇怪男人的信息，她跟一个没毕业的学生发什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