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守夜人

  12月11日，天气晴，宜开庭。

  一早上，温暖换上检察制度，精神奕奕，蓄势待发。

  h市中级人民法院3号审判庭，程熙和另外两位审判员坐在审判席上查阅案卷。当温暖和秦简走进审判庭时，程熙本能地抬头，看到温暖穿着一身检察制服，稚气全无，英姿飒爽。

  温暖收到开庭通知书时就知道这个案子是程熙控庭，所以她昨天已经给程熙打了电话，让程熙帮他稍微模拟了一下。

  当秦简和温暖在公诉席坐下后，看到对面辩护席上密密麻麻坐了6个律师，她顿时正了正衣襟，努力缓和自己紧张的面部表情。

  她转身小声对秦简说道，“对面好多律师啊。感觉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把我们淹死。”

  秦简一脸嫌弃，“你还真是没有见过市面。对面曾经坐了三四排律师的小场面我都见识过了。”

  “额。。我也就是为你捏把汗，反正我今天的工作是记录，我又不发言。”温暖觉得自己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诡异心态。

  “那你待会就看我的表演吧。”

  法庭调查阶段。

  审判长程熙：“现在由公诉人进行讯问。”

  秦简：“被告人高峰，公诉人现在就起诉书指控的事实对你进行讯问，你可以做有罪的供述，也可以做无罪或者罪轻的辩解，但都必须如实回答，听清楚了吗？”

  高峰：“听清楚了。”

  秦简：“起诉书上载明你本人的基本情况是否正确？”

  高峰：“正确。”

  秦简：“公安机关在对你讯问的时候，是否告知你诉讼权利？是否对你刑讯逼供以及诱供？”

  高峰：“已经告知，没有刑讯逼供。”

  秦简：“你和李燕是什么关系？”

  高峰：“普通朋友关系。”

  秦简：“你是否和李燕、李勇住在h市北海街道14幢405室？”

  高峰：“没有。我只是偶尔去那边留宿一下。我平时不住在那里。”

  秦简：“去年12月份，你是否和李燕一去开车去g市？”

  高峰：“没有。”

  秦简：“今年5余份，你是否开车送李燕去机场？当天晚上，你是否又开车去机场接李燕？”

  高峰：“没有。”

  秦简：“浙a893c车牌是谁的车？”

  高峰：“是我的车。”

  秦简：“五月初，你是否帮李燕在微信上收了王某转过来的500元现金？”

  高峰：“没有。”

  秦简：“讯问完毕。”

  庭审现场，高峰竟然矢口否认所有的事实，连之前检察环节承认的微信收取500元现金的事情都否认了，温暖的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心跳跳动的速度也加快了。她用余光扫了一眼秦简，秦简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彷佛对高峰的全盘否认没有一丝意外。温暖努力说服自己，“别怕别怕，反正我只要坐在旁边做好记录工作，做好案卷材料传递工作就好。讯问辩论都是秦简的事情，他都不紧张，我一个太监着急什么。”

  程熙：“高峰的辩护律师需要发问吗？”

  孙平：“李燕购毒贩毒的事情，你事先是否知道并参与？”

  高峰：“没有。”

  孙平：“李燕有艾滋病，你事先是否知晓？”

  高峰：“我不知道。她骗了我。”说道这里，高峰突然变得很激动，温暖可以看到高峰激动得喉结上下涌动，她甚至能听到高峰恨的牙痒痒的声音。

  孙平：“发问完毕。”

  程熙：“法警注意，将被告人高峰押下候审，带被告人胡欣到庭。”

  秦简：“被告人胡欣，胡斐发短信给你说，生意来了是什么意思？”

  胡欣：“就是让我上门提供服务。”

  秦简：“你和胡斐见面的宾馆，房间是谁开的？”

  胡欣：“胡斐开的。我直接上门提供服务。”

  秦简：“胡斐转给你的5万元是干什么的。”

  胡欣：“是我们约好的服务费。”

  秦简：“你和胡斐之间有无借贷关系？”

  胡欣：“有的，胡斐欠了我5万元。”

  秦简：“这个5万元是什么钱？”

  胡欣：“有一次打牌输给我的钱。”

  秦简：“讯问完毕。”

  温暖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她一开始就知道胡欣在庭审也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但是接连两个庭审讯问都很不顺利，温暖一颗心越发高悬了。

  程熙：“胡欣的辩护律师需要发问吗？”

  李忠：“辩护人不需要发问。”

  程熙：“法警注意，将被告人胡欣押下候审，带被告人胡斐到庭。”

  秦简：“被告人胡斐，你和胡欣约定的宾馆是谁开的？”

  胡斐：“胡欣开的。”

  秦简：“你发发短信给胡欣说生意来了是什么意思？”

  胡斐：“是给她介绍生意。”

  秦简：“介绍什么生意？”

  胡斐：“就是我把李燕介绍给胡欣，然后我们一起合伙打牌坑李燕。”

  温暖听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回事，接二连三的出师不利。今天真的是流年不利，一个被告人至始至终零口供，两个被告人认罪态度180度大转变。她紧张的手心微微出汗，她不知道这样的庭审该如何继续。

  秦简：“李燕转给你6万元钱，你转给胡欣5万是什么钱？”

  胡斐：“李燕打牌输给我们6万，我和胡欣分成，她5万，我1万。”

  秦简：“你和胡欣有无借贷关系？”

  胡斐：“有的，欣姐欠我5000块钱。”

  秦简：“讯问完毕。”

  程熙：“胡斐的辩护律师需要发问吗？”

  苏琴：“辩护人不需要发问。”

  程熙：“法警注意，将被告人胡斐押下候审，带被告人张颖到庭。”

  秦简：“被告人张颖，你是否承认起诉书指控你的犯罪事实？”

  张颖：“我认罪。”

  温暖一个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有点安定，至少终于有一个被告人竟然转变了认罪态度。她看张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好感。

  秦简：“那你说一下你贩卖毒品给李燕的经过。”

  张颖：“我记得是今年五月份的一天，李燕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毒品，我说有的让她来拿。第二天，她就到我家里来拿货。我买给她2千克冰毒，收了她7万元钱。”

  今天的张颖毫无含糊，直接将交易经过说的非常详细，温暖满意地点了点头，但是她立马意识到现在是庭审直播，她又立马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在那边奋笔疾书。

  秦简：“那这7万元钱，李燕是怎么给你的？”

  张颖：“其中，5万元她是直接现金给我的，还有2万是通过微信转账的。”

  秦简：“讯问完毕。”

  程熙：““张颖的辩护律师需要发问吗？”

  张力：“辩护人不需要发问。”

  程熙：“法警注意，将被告人张颖押下候审，带被告人李燕到庭。”

  李燕穿着一个玫红色的睡衣，穿着一双棉鞋，慢悠悠地步入法庭。虽然李燕今天的打扮略带随意和土气，但她却精心编了一个发髻，看上去精神奕奕。

  秦简照例讯问了李燕，李燕的庭上的表现非常不错。她对于高峰参与自己购毒贩毒的事情直言不讳，表情冷漠，整个供述流畅自然。详细交代了她前后去g市找胡欣、胡斐和去c市找张颖购买毒品的经过。整个交代过程，诚意满满。

  直到这个时候，温暖才意识，为啥之前秦简讯问高峰、胡斐、胡欣时压根没有讯问他们具体贩毒的过程。因为秦简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如实供述，所以他只问一些基础性事实，而这些事实都有强而有力的客观性证据加以证实，比如高速出入口记录证明了高峰开车去g市和接送李燕去机场的过程，这与李燕的供述相吻合，而高峰却矢口否认，这就是向法庭呈现了高峰“不坦白”的认罪态度。又比如，他对胡欣和胡斐的讯问，他准确掌握了他们两个人的内心，然后让他们的谎言在法庭上直接被出戳穿。再退一步说，即使他们在庭上否认犯罪，但是之前侦查阶段、审查起诉阶段，其都对上述事实进行供述，此时他的否认没有任何意义，除了给法官留下一个不认罪的恶劣态度。

  想到这里，温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以为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她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秦简刚刚才打完一场硬仗，但他脸色的申请却依然淡定自若、清风明月。

  法庭辩论环节，秦简先发表了公诉意见。

  “审判长，审判员，世间最大的罪恶不是起因于饥寒而是放肆，这是西方一个法学家的名言，也是对站在被告席上的六位被告人劣迹的最好总结。今天，你院在这里公开审理被告人李燕、高峰等6人贩卖、运输毒品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检察院组织法》的有关规定，我以国家公诉人的身份出席法庭、指控犯罪、支持公诉，并依法履行对庭审活动的法律监督职责。。。。。。。”

  秦简的语气铿锵有力，那句“我以国家公诉的身份出席法庭、指控犯罪、支持公诉”深深震撼到了温暖，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职业荣誉感吧，代表国家指控犯罪，维护社会稳定和谐。

  “在刚才的法庭调查中，公诉人对各被告人进行了讯问，并围绕本案事实、情节、后果等出示和宣读了一系列证据，并经当庭质证，重复证明本院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被告人李燕、高峰构成贩卖、运输毒品罪，被告人胡欣、胡斐、张颖、李勇构成贩卖毒品罪。”

  温暖仔细观察着被告席上每个人的神情，李燕表现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高峰紧张得面部表情略带扭曲，胡斐的表情有点害怕，胡欣依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张颖满脸都写着认罪悔罪；李勇呆滞的眼神中流出出一丝的侥幸心理。李勇的神情让温暖略带疑问，但是那个疑问一闪而过。

  “正义从来不会缺席，只会迟到。六名被告人曾多次因吸毒被处以强制戒毒，本因改过自新，做一个对自己、对家庭负责的人，但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走上贩卖毒品的犯罪歧途。今天，六位被告人站在被告席上，充分证明了正义的法律之剑终究会高高落下，任何违法犯罪行为都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对其的惩罚就是对正义的伸张。审判长、审判员，在我结束我的公诉发言之前，我再次提请法庭，根据各被告人的事实、性质、情节、危害程序，结合其认罪态度、到案过程等，依法作出公正判决。”

  程熙：“根据法律规定，被告人可以自行辩护。三位被告人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燕、李勇、张颖：“没有。”

  高峰：“我没有参与贩毒。起诉书指控的事实我没有做过。”

  胡欣：“我只是从事情色服务，没有贩毒。”

  胡斐：“我介绍给李燕的毒品是假的，我没有贩毒。”胡斐明显为自己刚刚在法庭调查阶段的回复有点后悔了，他现在抓着“假毒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程熙：“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李燕、李勇、张颖、胡斐、胡欣的律师是法律援助律师，他们仅仅代表各自的代理人向法庭做了简单的求情，希望法庭结合期认罪态度，进行从宽处理。

  高峰的辩护人孙平高峰花重金请来的，即使在证据已经确实充分的基础上，孙平依然发表了诡辩意见：“审判长、审判员，我代表高峰发表如下辩护意见：一是被告人高峰不构成贩卖、运输毒品罪。被告人李燕去g市和c市购买毒品时，被告人高峰虽然负责接送，但是现有证据无法证实被告人高峰知道并参与被告人李燕购买毒品，此外，被告人高峰不具有为了卖而买的主观故意。根据疑罪从无原则，被告人高峰不构成贩卖、运输毒品罪。”

  程熙：“公诉人是否需要答辩？”

  秦简：“公诉人在刚刚的举证环节，已经向法庭出示了被告人高峰与被告人李燕的微信聊天记录，该聊天记录与被告人李燕的供述相吻合，证实了被告人高峰知道被告人李燕去c市和g市的目的，并参与李燕上述够毒行为，与被告人李燕构成贩卖毒品的共同犯罪。”

  孙平：“被告人李燕向高峰隐瞒了其患有艾滋病的事实，从某种意义上说被告人高峰也是被害人，请法庭结合被告人高峰的遭遇，酌情予以从宽处理。”

  程熙：“被告人做最后陈述。”

  李燕、李勇、张颖纷纷表示认罪，希望法庭能对其从宽处理。高峰、胡斐、胡欣依然强调自己没有犯罪，希望法庭明鉴。

  程熙敲了敲法槌，“休庭。”

  休庭后，温暖本着一幅勤奋好学的态度，对着秦简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今天高峰他们会全盘否认？”

  秦简看了温暖一眼，并没有说话。

  “所以你才故意让他们自曝其短，目的就是让法官相信他们是谎话精？”

  “你还不算太笨。”

  “所以，法庭讯问和审查起诉讯问是两种不同的套路？审查起诉讯问就是让犯罪嫌疑人清楚、完整、详细地讲清楚作案的整个经过；而法庭讯问的重点就是让法官了解当事人的认罪态度。如果认罪态度好，则可以让她完完整整交代一遍整个犯罪事实；如果认罪态度不好，则只要让法官知道他的不配合就可以了？”温暖本能地摸着下巴总结道。

  “嗯。因为到了法庭审判阶段，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到位，法庭讯问只是让法官对整个犯罪事实有个更直观的认识而已。”秦简的语气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照例教温暖一些办案技巧。

  “今天开庭圆满结束，中午请你们在我们单位食堂吃饭？”程熙穿着法袍，手上夹着一本刑诉法，走到温暖和秦简跟前，笑着说道。

  “好的呀，早就听说中院的自助餐伙食可好了。今天难得有机会，一定要试试。”温暖抢在前头把话说了，因为她怕秦简不同意。

  秦简低头看了看表，正好饭点，点点头道，“好的。”

  温暖第一次来隔壁公司吃饭，她发现隔壁公司和检察院同为司法机关，但是食堂的装修和菜品确是天差地别。隔壁公司的食堂是自助餐形式的，除了常规的红烧大排、糖醋排骨等肉菜外，还有专门的小吃窗口，更为重要的是食堂竟然有甜品和咖啡！温暖两眼放光，完全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一会工作就拿了三个蛋糕、一杯咖啡，另加三菜一汤，三菜还全是荤菜。

  程熙看着温暖，无奈地摇摇头，但是他依然一个劲往温暖的碗里夹辣子鸡，因为他知道这也是她最爱的菜之一，只是鉴于不好意思一次性拿这么多，稍微收敛了一些。

  饭间，程熙就这个案子的有些情况进一步和秦简进行了沟通，“秦简，今天这个庭开的相当精彩。三个被告人当庭不认罪，一个还从头到尾都零口供。”

  “嗯。有些被告人侥幸心理很严重，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秦简的语气淡淡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温暖发现秦简对人对事的态度变得越发冷淡了，彷佛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秦简，你是身体不舒服吗？”程熙略带关切的问道。

  温暖惊讶地看了一眼秦简，她只是觉得最近秦简态度冷淡，但她并没有往身体不舒服方向想。程熙这么一问，她才突然意识到秦简可能是生病了。

  “没什么，可能有点发烧了。”秦简的语气中带着疲累，也许是这个案子终于结束了，他整个人吊着的那口气有点松了，身体也一下子格外沉重。

  “那你待会赶紧去医院吧。我帮你和高处请假。”温暖自告奋勇道。

  “不用了，下午我还要和高处去司法局开会。”

  下午温暖回到办公室后，方夏就过来八卦，她拿着一支笔当话筒，“请问温检，今天开庭感觉如何？”

  “嗯。。紧张刺激。。。。”温暖开始滔滔不绝地描述秦简在庭审上表现得如何如何厉害，简直就是一位武林高手，将对手打得片甲不留。

  方夏听完温暖略带夸张的陈述后，给了温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还真是没有见过世面。这个案子对秦简来说，压根没有难度。”

  温暖惊讶地看着方夏，期待着方夏讲述一下秦简成为h市公诉一哥的传奇故事。

  就在她已经搬好小板凳，准备听方夏说书时，方夏看了看时间，“呀。。快下班了，我先走了。”

  只留下温暖一个人尬立在原地。

  经过这个毒品案件的办理，温暖完完整整都把公诉案件的流程走了一遍，她大概知道自己的薄弱点在哪里，她也知道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检察官，自己的路还长的很，现下唯有努力。

  但是当晚的温暖失眠了，虽然整个案子对检察环节来说，基本上算是走完了，但是李勇在庭上表露出来的一丝侥幸总让温暖觉得哪里对头，她思索再三，依然无解。她准备明天好好和秦简探讨一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