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稳制度 2
拜托，你也知道，我是来凑热闹的。伊辈不任脑海中浮现过这句话，但是他没有说出口，这句话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我是来看你会不会死的——显然不能这样跟这个女人说。伊辈不任沉默了一会儿：“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帮你？我只是一个偶然发现你是预告说的对象的客人而已。”
“不……你们是琦隆宣布自相残杀之后第一个进来还点餐的人，能做到这些的人一定不一般，而且你还发现了我就是……求求你……”女人跪着向前移动，趴在伊辈不任的脚边，豆绿色的斗篷在地板上张开成荷叶的形状，“你能帮我渡过难关，无论接下来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同意的。”女人想用美色来诱惑这个看上去年轻的小伙子。
“好，我答应。”伊辈不任当然不是因为女人的美色，他想到的是更远的事情。现在帮助这个女人无疑会占大便宜，女人和老板一直待在餐厅里面，肯定不清楚现在外面在逐渐稳定，稳定之后就会有客人来光顾这间餐厅，那么女人所认可的“不一般”就不再具有特殊性。另一方面，同意她的请求也同样拉拢了餐厅老板，邱国戚。这个餐厅非常有名，老板肯定认识很多精英，有了他的人脉，肯定对之后有所帮助——虽然伊辈不任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派上用场，他就是一个这样喜欢留下“伏笔”的人，即便有些可能会被自己遗忘，但总有另一些伏笔会在出乎意料的时候出现，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伊辈不任把女人扶起：“我们去外面说。”随后两返回大厅，女人也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情绪。
“事情就是这样。”他概述了整个事情，此时餐厅老板邱国戚也坐到了他们身边。
“所以你准备怎么帮他们？”惑朝子问道。
“目前看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伊辈不任看着向他求助的二人，“直接把郭善访杀了。”
“杀人？”邱国戚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大学生吧？”
“对啊。”
“太不可思议了，大学生……也就是90后，你竟然能这么自然的说出‘杀人’这种事情，难道你小时候不在天济城接受教育吗？”
“不，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伊辈不任知道邱国戚疑惑的原因，他也曾经为自己这样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感到焦虑。在大约25年前天济城推行“同理心教育”后，一切和意见提出者的预计一致，接受教育者的镜像神经元拥有远高于普通人的活跃度，人类的认知、模仿能力很大程度上依附于镜像神经系统，这个神经系统的发达能够使人完全规避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从“根本”上改变人类作恶的属性，这也是天济城之所以零犯罪的重要原因。当然，这种教育模式曾走过的用力过猛的歧途，引发了被后世学者认为的“大悲悯危机”，主要是指人类的同理心过于强烈，进而直接影响到他们对周边生物——已经脱离人的范畴——甚至无生命体征的事物的态度，同理心过强的人会无比关切任何事物，严重影响社会的正常发展，好在第一时间社科学者及时阻止了这种趋势的蔓延，随后，“同理心教育”才算真正的步入正轨，它把人类的共情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既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同样不会选择作恶，而伊辈不任就是在这种教育环境下成长的，但是他突然在某天发觉自己的不同。他有着幼师们认可的“s级同理能力”，这是最高等级的同理心能力，也就意味着他在未来的人生中将不必要参加更多同理心的训练。正是有着异于常人天赋的他，竟然对杀人这件事情毫不避讳，他意识到这件事是从他可以随意抛弃东西开始，一个具有“s级同理心”的人，理应在抛弃伴随自己多年的事物时会出现一些心理上的困难——虽然他们最终可以达到最初的目的——但是伊辈不任在10岁那年，轻而易举地把陪伴自己多年的一个玩偶扔进了垃圾堆中，当他扔掉以后，他才幡然醒悟：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同理心强度。他至今没有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从“s”变成“任意”，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个改变是一瞬间的，一定有一件事，悄然在他心中播下种子，突然在那时破土而出。
“那你应该，”邱国戚更加惊讶，眼前这个男大学生竟是从小就接受“同理心教育”那一代的一员，可本应从人格中彻底根除的杀人，这种劣等想法，居然能被轻易地说出来，若他年幼时不在天济城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天济城的同化作用是因人而异，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太荒唐了，“我的意思是，你的同理心应该不会允许你做这种事情。”
“所以说，让我帮你们，绝对是正确的选择。”伊辈不任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况且他也没有弄清具体的原因。
“郭善访他是做什么的？”伊辈不任问。
两人摇了摇头，他们都没关心过那人。
伊辈不任沉思片刻，既然要杀死郭善访，就得先知道他的行踪，最好能提前到他会出现的地方埋伏，能做到这样是最好的。但是从两人的描述中，他在脑海中甚至难以刻画出郭善访的形象，只知道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木讷男子，留着少见但绝不特殊的平头，一般穿冷色调的衣服，应该是普通的上班族。伊辈不任又看了一遍论坛，没有看到郭善访的新发言，从他发表帖子中对死者的描述，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医生，不过也有可能他同医生这个职业毫无关联，如果郭善访真的计划到那么精细的地步，那么搜集关于尸体变化的资料也应该对这种“有心人”易如反掌。
惑朝子从一开始就置身事外，她没有加入伊辈不任他们的讨论之中，反倒是不时和戴子括聊上几句，好像自己男朋友正在讨论的杀人计划和自己毫无关联。就在一桌的人讨论的如火如荼时，戴子括终于忍不住小声问惑朝子：“朝子姐，你不说几句吗？”
“啊？”惑朝子刚撩起长发低头喝汤，她吞下一口浓郁的清香，看着戴子括，反问道，“我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戴子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困惑，一时语塞。
“没关系，他们说他们的，你有兴趣也可以一起讨论，我是没兴趣。”
这是兴趣的问题吗……戴子括不知该如何吐槽惑朝子方才说过的话。他更加确信伊辈不任和惑朝子两人是奇妙的组合，他们对世事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看法。在和他们短暂相处的几个小时里，这两个人带给他来了一些无以言表的感受，他们仿佛是同一个人，但又有一些微妙的差别，让他不禁觉得他们不是情侣，而更像亲兄妹。对他们而言，又是怎么看待对方的呢？戴子括悄悄看着坐在他斜右边的伊辈不任，他不断在同邱国戚和其女友交流，看上去非常享受推理郭善访行踪的过程；而坐在戴子括右边的惑朝子截然相反，她默默地吃着东西，没有表现出想加入话题的欲望，她像不同世界的人，悠然自得地享受简单的午饭——当然戴子括并不知道，惑朝子一点都不享受午饭。
“你们也知道上面说的，”伊辈不任地声音又传进戴子括的耳中，只见他拿着手机，把帖子指给“受害者们”看，“你们的尸体都是在北边发现的，所以如果一切正常，你们本来本来还是准备接下来干什么的？”
被问的两人面面相觑，虽然两人相见才不过几个小时，但那个美好的时光好像已经远去很久，久到他们忘了还在几小时前，他们还是平凡的热恋中的情侣。邱国戚先从迷离中醒悟，他回答道：“本来准备在这里吃完午饭，然后下午我把店交给副店长，再和吕蓝一起出去转转，晚上就住在酒店。”
伊辈不任这才知道女人叫做吕蓝，当然可能这只是她的名，不过无关紧要，他接着问：“晚上的酒店已经订好了吗？”
“对，昨天上午就订好了，”吕蓝在工作服下摸索着什么，随后从被包裹在里面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结果想起手机在打开app后就出不去的状态，“本来想给你看看订单的。”
“没事，酒店在哪？”
“在东边，迪士尼游乐场那边，”邱国戚回答，“绿地酒店。”
天济城的地图在伊辈不任脑中浮现，他回忆着游乐场的位置以及他周边的建筑。几个月前他和惑朝子还到那边去玩过，那天正好下雪，他们在夜晚坐上摩天轮仓，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迎着四散而开的雪花向天空进发的美妙感觉，无规则运动的雪让他们置身于幻想的天堂，弥散的霓虹灯光线给这个梦幻的世界洒上颜料。就像躺在模糊而随性的温床，裹挟着两人的爱恋在空中飞扬。
“啊，那个绿地酒店。”伊辈不任点点头，他想起来了，不过并不能改变什么，“很大可能是他会在你们入住宾馆的时候下手，但是也不能排除他在之前下手的可能性——啊，真是麻烦。”
伊辈不任又发现了一个疑点：“你们想，帖子是昨天上午就发出来的，而且是在这个区域，而事实上，昨天上午只有你，”他示意邱国戚，“是在这个区域的，而吕蓝还在博海公寓那个区对吧？”
“对。”
“总感觉哪里有点奇怪，或者说是奇怪地方太多了，让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你们了。”伊辈不任深吸一口气，“唉，这些无关紧要，我们的目的还是要先找到他人在哪。”
“要不直接把他叫到这个餐厅里。”戴子括突然提出建议。
“怎么叫？唯一可能联系到郭善访的方式就是论坛联系，”伊辈不任停顿了一下，“你觉得他会因为论坛的联系就直接来到这家他的情敌开的餐厅吗？”
“那可以把他约到其他地方。”
“他好像是数学老师。”吕蓝回忆起来一些生活片段，她说自己想起有一次看到郭善访回家的时候一直在用手机跟什么人讲着数学，虽然自己已经毕业多年，但她还是很确信那一定是大学数学的内容。
“数学老师，还是大学的？”伊辈不任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惑朝子，但后者摇摇头表示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可以认为他是个思路清晰的人。而且如果他是海瓒大学的老师，这倒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昨天早上会在这个区。帖子的评论里应该也会出现他的学生吧，翻翻看。”
果不其然，刚才一行人只关注帖子本身，实际上评论里就有“这不是数分老师吗？”这类的评论。
海瓒大学是天济大学边上的大学，一直是天济大学有力的竞争者，不过或许是因为“瓒”的缘故，大多数人对这个大学的印象并不是那么美好，瓒即是质地不纯的玉，一个这样的名字要伴随终身，有些人会抱有偏见，不过根据调查，有偏见的都是完全不了解天济和海瓒这两所大学的人，有学问的人人都明白这两个大学有着同等的分量。
“如果不发生围城，你会来这里吗？”伊辈不任问吕蓝。
吕蓝和邱国戚同时点点头，她告诉伊辈不任，前几天他们就订好要一起出去玩，不过原本计划是吕蓝今天上午到邱国戚的餐厅。但昨天围城一开始，大家相互就断了联系，她下午班后就直接过来，也幸好邱国戚还呆在店里，倘若邱国戚也去找吕蓝，说不定两个人就错过了。
“噢——我好像明白他这两天在做什么了。”伊辈不任的语气依然非常的自然，活脱脱一个看戏的观众，“昨天上午他在大学时围城开始，很快就认清区域通信的现状，他同样知道邱国戚在这边上班，吕蓝在城北上班。至于他发出帖子，邱国戚，你觉得自己看到帖子后会怎么做？”
“怎么做？就跟现在一样，留在这边吧，因为帖子里说我死的地方可是在城北。”
“没错，他发贴出来实际是为了把你留在这边，而吕蓝，他肯定已经知道你之前和邱国戚约好的事情。”
吕蓝的额头渗出汗水，她不时四处张望，既想看到郭善访的身影，又不想。
“但事情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插曲，吕蓝不是在围城第二天早上来到餐厅，而是当天晚上就过来，对吧？”
“对……”
“所以我们可以知道他的整个计划，先用帖子让你害怕回到公寓而留在餐厅，再第二天等吕蓝自己来到餐厅，这样他的猎物就都主动进入餐厅，”伊辈不任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实际上你，邱国戚，在昨天没有看到帖子，但由于吕蓝的提前到来，你们还是在餐厅待到了今天早晨。就是这样的巧合，让事情最终的发展和郭善访预计的一样——你们今天早晨都在餐厅。”
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惑朝子吃东西的声音，弄得她有一点不自在，她白嫩的手放下握在手中的米色筷子，用餐巾纸擦干嘴巴，说道：“我觉得郭善访应该一直就在这家餐厅周边某个地方，甚至在餐厅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