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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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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莫名携手赴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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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露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奶奶坐在桥头抓着一根鸡腿对他招手,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干枯的表皮松松垮垮,泛黄色满是泥巴的长指甲。

  这是他的奶奶,所以露花双腿打着摆子,像是公鸭子发情般的奔跑过去了。油渍渍的红色鸡腿,露花六岁生日时有吃过一个,味道真的好极了。

  九岁的露花即使三观封闭,也感受不到这只是一场梦境,于是他冲到桥头接过奶奶手中的鸡腿,先是咬了一口,然后大口吞咽下去,似乎并没有六岁时的那根鸡腿好吃。之后露花举起手中的鸡腿递到奶奶的嘴边,很想让奶奶也尝一口,可是却怎么都讲不出话来。

  奶奶朝着露花轻笑了一下,满脸的褶子像是一张经过加工的杂面皮。

  梦醒了,露花缓缓睁开双眼,凌晨三点钟的样子。家里面只有一个银色的大头手电筒,一直放在父母的房间里,宝贝一样的不让露花触碰。

  露花在黑暗中眨了两下眼睛才缓过神来。感受着周围几个姐姐轻微的呼吸声,平躺着的姿势似乎有些累了,于是向右侧身,下身的棉裤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变动了一下。露花就伸出左手想摸索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大姐伸出手臂将露花的大脑袋捂在胸口打断了他的动作。露花有些喘不过气来,从房间小窗户中飘散进来的寒风都吹不散他的温热。

  露花一动不动的维持了几分钟就不行了,于是挣扎着用手摸寻着下身棉裤里的东西。有些温热,有些滑腻,露花很好奇的将手放到鼻翼轻嗅了两下。臭!扑面而来的恶臭让露花后背激起了一层冷汗,自己竟然拉裤子了。

  大脑经历了短暂的空白,露花就想好解决的办法了。他准备将棉裤上的大便在院子里的粪池边清理干净,然后到厨房用水把棉裤洗了。

  于是露花夹紧双腿,将脑袋从大姐的手臂中抽离出来下床了。

  黑暗中用脚随便摸索了两只鞋露花就穿上了,似乎两只都是左脚的,不过鞋子够大,不会影响行走。

  从床边到粪池的路露花走了几万遍了,没有人比闭上眼睛的露花更加熟悉,短暂的几步路并没有什么意外和磕碰。露花借着淡淡月光确认了粪池和自己的距离。

  河南冬天深夜里的冷风能直接吹散衣物,吹透血肉,然后吹进人的骨子里。露花后背的冷汗已经在接触冷风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慢悠悠的脱下自己的棉裤,下身赤裸着先用棉裤擦拭自己的屁股,双腿,然后轻轻抖动着棉裤上的屎迹。

  “露花~”

  正在专心抖动棉裤的露花听到有人叫他,于是内心一紧,不自觉的答应了一声,以为自己的丑事被人发现了。

  然而却并没有人再回应。于是露花疑惑的继续清理棉裤。

  “露花~”

  熟悉的声音,自己仿佛认识,却怎么都记不起到底是谁。于是露花又答应了一声。

  四周一片寂静,连声鸟叫都没有,风轻轻的吹动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可老槐树上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没有,更不会发出响声。

  “露花~”

  第三声叫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传来,露花边四处扫射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边大声应和着:“我在这呢,你是谁啊。”

  在凌晨的夜晚出门,不管是你的家人,还是隔壁的邻居,亦或者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他连续呼唤你名字的时候,望三思。

  身处农村的劳动人民总是迎着日出起床,背着日落在破棉被里独自哀伤。

  露花的父亲在清晨五点钟就醒来了,他是一个木工,天不亮就要到隔壁二叔家工作。他裹着一张用旧棉被改成的破棉袄出门了,迎着灰蒙蒙的希望在院子的粪池旁发现了倒地的露花。

  青色的面容,黑色的疤痕,淡灰色的麻子,花格子的破棉袄,赤裸裸沾染屎迹的下身。

  露花那四十八岁的父亲直接跪倒在地失了声。天是黑色的,地是黑色的,空气是黑色的,人心也是黑色的。

  父亲的世界失去了光彩,他面无表情的脱下破棉袄抱起自己的孩子,一步,两步,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在路过中间屋子的时候下意识看一眼自己的母亲,露花的奶奶,有母亲在的地方就会有安全感。

  四十八岁的男人什么东西没经历过?他在饥荒中啃过树皮,他在洪水中靠一把锄头救起自己的两个闺女(当时就两个孩子),他在六个孩子嗷嗷待哺的时候偷大队上的红薯叶被打个半死。

  可现在呢?他连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因为露花奶奶的眼睛是睁开的,白色的瞳孔,青紫色的面容,冷冰冰的尸体,那是怎样的寒冷啊,比赤裸裸呆在南极还要令人恐惧。

  农村的葬礼总是节俭的,只需要一张用玉米秸秆做成的凉席,一把铁锹,一挂鞭炮,一叠厚厚的冥币足矣。

  露花的父亲用铁锹一下一下的刨开泥土,露花的母亲手里拿着火柴和冥币,一双眼睛哭的只能睁开一条缝隙。露花的大姐拿着自己的音乐盒,二姐拿着那本书,三姐的新花衣已经换到露花的身上了,四姐手里拿着鞭炮,五姐什么都没带,不!准确的说她准备了一首诗,那是她学会的唯一一首。

  按照农村的习俗,即使是土葬,夭折的孩子也是不允许埋进自家田地里的,半路夭折的孩子只能随便找个空地,挖个小坑,由自己最亲近的人陪同着偷偷掩埋。

  可露花不一样,他是和奶奶一同死去的,家里面用来包裹尸体的玉米秸秆凉席也只有一张,于是他和奶奶被埋在一起了。

  深三米三,宽二米二的小坑花费了露花父亲两个小时的时间,好在赶在中午十二点之前挖好了。于是露花穿着花衣裳,与奶奶拥抱在一起,被一张凉席包裹着进洞了。

  陪葬品有大姐的音乐盒,二姐的一本书(笑面人生),那颗奶奶没舍得吃交给露花的鸡蛋。王少奇,王鹏和张跃进也来了,他们带着弹珠,用纸折成的卡片让露花在地下也不至于孤单。

  露花的母亲用火柴点燃冥币,露花的父亲一锹一锹掩埋着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儿子。露花的大姐,二姐,三姐大声哭泣,四姐将鞭炮扔到燃烧的冥币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伴奏着五姐的那首诗。

  我对鱼说

  来吧

  来岸上吧

  辞掉你手中的工作

  在旅游中自我升华

  告别那水中的浑浊

  让天空净化你的魂魄

  …………

  鱼对我说

  如果我信了你的心灵鸡汤

  今晚我就会变成鱼汤

  …………

  五姐笑了,她被自己的诗逗笑了,王少奇,王鹏和张跃进也笑了。

  有的人哭着哭着就笑了,有的人笑着笑着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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