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何死

  有人说人死了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如果火葬算是上天堂的话，露花应该是下了地狱。

  在凉席包裹的地下，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世界上最让人恐惧的应该不是死亡，而是无穷无尽面对黑暗的绝望。露花被掩埋时面朝奶奶，背朝地面，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

  死亡第七天的时候，露花右脚的脚趾动了。

  死亡第九天的时候，露花左脚脚趾也动了。

  死亡十二天的时候，露花的后背鼓囊囊的。

  死亡十五天的时候，露花全身都在流脓了。

  死亡二十一天的时候，露花只剩下头骨还算完整了。

  死亡二十九天的时候，露花彻底成了一架凛漓白骨。

  而他的奶奶呢，她奶奶竟然没有一丝变化，仍旧银色的白发，青紫色的面容。

  菌是会传染的，就像一颗发霉的苹果放到其它新鲜苹果里面之后。

  爱是永恒的，就像奶奶老年痴呆仍旧会记得自己的孙子一样。

  当菌和爱相融变成蛆虫之后，它的杀伤力应该是巨大的才对，可现在却穿不透奶奶那层枯皮。

  1998年正月初九，相隔了整整一年的时间，露花的家人早已摆脱了忧伤，甩掉了烦恼。现在露花的妈妈在干嘛呢？她挺着大肚子在灶台边做饭呢。在露花去世一个月的时间，他妈妈就又怀上了一个孩子，那能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继续，家里面没男丁就继续不了啦。

  “哎呦～”露花的妈妈饭刚做到一半肚子就痛了起来，她生过六个孩子，就连接生婆都没有她更熟悉生孩子的过程了。于是她叫来了大女儿烧开水，二女儿带着一把剪刀，三女儿拿着一团棉布，自己给自己接生了。其实生孩子就是这么简单，所有觉得生孩子痛不欲生的女性都没有经历过更大的痛苦。她们一生都是幸福的。至少和露花妈妈相比起来是这样。

  孩子呱呱落地了，男孩。坟墓里奶奶的眼睛也睁开了，心安。

  哥哥的幼年人生

  …………

  为何我要说是我哥哥的幼年人生，因为他还有以后。人死了并不是永远消失了，只是存在于另一个区域继续他的生活。

  人类总是打破头皮，绞尽脑汁想在地球之外找寻新的家园。一群连地球都没弄明白的人类有什么资格获得更广痍的土地。

  在露花死亡一周年的时候，他弟弟的出生延续了他的血肉，延续了他在家庭中所担任的角色，于是他的血肉真正消散于无形了。

  那露花的奶奶呢？她在自己另一个孙子出生的时候，她在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在露花的血肉彻底分离的时候迅速开始融化了。倘若有时钟还在跳动，那么跳动第六下的时候奶奶就只剩白骨存在了。

  与压在身体上露花的白骨不同，奶奶的骨头是暗灰色的，象征着她生活的苦难。

  露花和奶奶的第二次生活开始了，那是一种全新的，无血无肉的地下生活。如果你厌倦了现在每天所要面临的痛苦抉择，你想抛弃那些所谓的亲情，爱情，友情。你受够了明天行尸走肉般的希望，那不防开启全新的一切，它不会改变你自身，而是会改变你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和生活状态。

  地下并没有十八层地狱，也并没有阎罗王之类的统治者，哪里只有无数重生一次的各式白骨，黑色的，灰色的，绿色的，红色的，金色的等等……

  露花的奶奶在前开路，露花在后紧随着一起下坠。他们掠过黄色的泥土，黑色的石块，青蓝色的地下河。紧接着从前世穿行于今生。

  这是一片被红色包裹的地下世界，血色朦胧中有一大群尸骨在劳作，这些成千上万的尸骨都在做什么呢？它们都在用红色的石块堆叠起一条绵延数万里的城墙。

  它们不会自然死去，不会感到劳累，搬运石块只是在加固自己的永生。

  看那一具淡黑色的枯瘦骨架啊！它工作的是那么卖力，崎岖斑驳的身型向周围其它劳作的尸骨彰显自己的威风。它前世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奸杀了九名十二岁幼童，其中有男有女。因此被五万人记住姓名，才有幸身处在这个世界里。

  在它旁边有一具宽大的骨架像是在跟它竞争一样的也很卖力。这具骨架前世是一个屠夫，不管是猪啊！牛啊！羊啊！在它手中都逃不过被一刀解决的命运，于是十里八村超过两万的人们都记住他了，不然它也没那么好的运气存活在此。

  而那具断了一只手臂的黄色残疾骨架怎么也在哪里劳作呢？它前世是一位镇里的高官，发洪水的时候扛着麻袋亲自救援，蝗虫侵袭庄稼地的时候背着药桶奔赴前线，最后却因为在外包养小三被举报才名留世间，有超过七万人记得它的名字。

  这个地下世界就是世间一切生物追寻永生的地方，入门条件就是在死后前世还能有多少人记得你，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这是你存活一世所带来的价值和贡献。

  露花和他的奶奶终于下坠到这个世界了，接待他们的是两具金色的尸骨，无奈的是前世只有342个人记得露花奶奶，只有36个人记得露花，他们两个都不符合永生的条件。这就是他们存在一生的价值，他们浪费了自己为人一次的机会。那就要赎罪，赎这笔浪费生命的罪。

  地下的血色世界分为六个区域，组成五角星的姿态。第一颗星被命名为杀戮，所有存在于这个区域的尸骨都必须懂得杀戮，喜欢杀戮，每天都在杀于被杀中生活。当杀够一万具尸骨的时候就有了永生的机会。

  第二颗星被称为本心，所有存活于这个区域内的尸骨每天都要在幻境中徘徊，他们在一个接一个，一个掺杂一个的幻境中迷失自己，在崩溃的边缘下坚持自我，就有了永生的机会。

  第三颗星被称为苦难，这个区域的尸骨多数是白色的，存活一世却没一个人能记得他们，于是他们会复原成生前的模样，每天都要经历被不同人分割，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口一口吃掉的过程，没有尽头，也没有尸骨从此处获得过永生。

  第四颗星被称作伪善，所有存在于这个区域的尸骨都会被赋予七种人格，当伪善消灭并吞噬其他人格的时候，就找到了前世做人的感觉，才能获得永生的机会。

  第五颗星被称作宫狱，存在于这个区域的尸骨存活于一处没有出口的迷宫里，不断前行，没有尽头，当找到出口的时候就可以回到前世，存活一天的时间之后烟消云散。

  露花侧立在奶奶的身后，白色的骨架显得异常矮小，突兀的骷髅大脑袋左摇右晃的。金色尸骨喵了他一眼，于是将露花和奶奶分开了，他的奶奶去宫狱开始了走寻之旅。而露花呢？他被金色尸骨带到了苦难里，本就苦难的前世一直延续到今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