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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之燕尾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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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楚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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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宋老板祁竣先生知道在没有自己的陪同下叶染在岛上乱走被毒虫咬伤后,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叶染对他的殷勤相顾有些不知所措,一天照早中晚三顿饭似的敲门问候,饭点时分更是十菜八汤地一碗一碗给她端来,热情到她无力招架。

  她望着那些美味佳肴,心中甚是感激,但依旧一一推却。

  她并非十八岁的懵懂少女,自然很快就猜度出其人用心,何况还有刘易那个前车之鉴。

  她明了心之所在,不愿再耽误任何人的青春跟热情。在这场暗恋里她已经耗去所有心力,不想再面临一个刘易第二,这样的男子令她充满负载不起的愧疚与无力感。

  谁都不错,可是好像谁又都错了!

  她救不了自己,却也不能将他们再拉下水来。

  叶染坐在客房窗前,手上握着铅笔失神。

  这两天身体不好,计划里的漫画进度都落了下来,如果要赶在合约时间前交稿,她必须埋头苦干,不能再为琐事烦扰。

  在第n次婉转拒绝宋祁竣送来水果、茶点的好意后,她锁上门,不动如山地开始干活。

  燕尾岛的妙处便是白日里也清静无比。

  云碧落霞的游客一早都出门往山里、岛上探幽寻秘而去。土楼里清净似禅院,只有莺鸟低语、树梢轻响,连阳光都宛如有了声音一般沙沙落在窗棂上,舞动成叶染手底的工笔勾勒。

  如此静致的空间,附赠益处便是叶染都不需要熬夜创作了,白日的时光完全够她沉下心来将计划完成。

  平心静气创作的时间将叶染的全身心都浸透。

  人人都有在纷繁世间宁静下来的法宝,读书、听曲、参禅、行走,不一而足。而从来画漫画都是能让她彻底沉淀下来的妙方,不急不躁、不怨不尤,心不剧痛,神思清明,脑

  中故事总如同蔷薇湖湖水般汤汤而来,落笔有神。

  果然是情场失意,笔下得意!

  大抵这便是命运安排她痴爱上一个人,又爱而不得,就补偿了她非凡创作力的某种平衡。

  她长吁一声后,丢下快毛掉的铅笔,有些疲倦地瘫坐在椅上。

  窗外已然夜染似墨。

  叶染发觉自己有些饿了,在严辞拒绝过饭点来打扰的宋祁竣后,她打算悄悄出去到附近不远的杂货店买点零食泡面。

  心随意动,叶染拿着小手袋穿过客人络绎的中庭,宋祁竣大约在忙碌着,中庭不见身影,叶染有点释然地晃出门去。

  第一次夜晚出来,叶染凭着两天前的穿岛印象,估摸大概在四百米外便有家杂货小店,一路逶迤而去。

  这两天,卫霁朗只打了一次电话慰问,不曾出现过。

  现在的她已经能平静面对这个有卫霁朗生活着的小岛,虽心头轻颤时不时在提醒她,他正与她共同呼吸相同的空气,饮用相同的淡水,听着相同的风吟,可是她也能平静下来。

  自从看到那“翩若惊鸿”的小若儿后,叶染的一颗心就死得透透。虽然依旧如楚门般找不到出路,却同楚门一般,总有心如死灰的一天——两天前的那日,便是这样的“好日子”!

  心死有心死的好,不再虚妄幻想,不再在那些没意义的气息包裹与碰触中寻找安慰。

  她深呼吸着夜风的清新,空气中有淡淡青草的暗香。远处黑魆魆的云碧山,在月朗星稀的夜晚里如同一个亘古谜团,深深吸引着远方朝拜的行者。

  据宋导游的故事梗概,燕尾岛最早的人烟起于明朝时期。

  当年东厂阉党横行,很多不合眼缘不老实的人都被奴役欺侮到家破人亡。闽南宋氏一族的某个旁支,由于得罪当地与阉党交好的要人而被迫害得几乎全族灭尽。

  只有族长的孙子被奶妈家仆几人抢救出来,一路隐姓埋名逃亡到云碧山。几个忠仆冒着生命危险趟过蔷薇湖的浩汤水域,终于歇脚落户在这青山碧水的避世之地。

  原来岛上人丁稀落,生活困苦,宋氏遗孤的后人经过几百年的繁衍生息也才有百十户人家。所幸云碧山上自然资源丰富,后人们虽无法富贵泼天,却也不至于饿死自己。

  直到解放前后,人口开始爆增。而到了文革初期又有十几户岛外人家避世到此,卫霁朗家族就是其中一户。

  卫霁朗祖父当年是沪上某高校教授,但是不知哪句话得罪了造反派,一家人受到残酷迫害。迫不得已,祖父携家趁夜逃回祖籍故地。不过不敢落户旧宅,得一位发小帮助来到偏僻的山中燕尾岛安居,而卫霁朗就是在岛上出生。

  所以卫家是岛上仅有的十几户外姓人家,并且是声望及实力都与宋氏族长家并驾齐驱的人家,至于家学渊源更是超出不知多少。而卫霁朗便是当年唯一考入沪上著名高校的岛上高材生。

  近几年他回岛发展茶厂,安置赋闲山民工作,还特别关注且费大力气拉来许多资金建设岛上的希望小学——

  看得出来他似乎很希望家乡的孩子们能通过知识来摆脱清苦的岛上生活,改变命运,志存高远,放开苟且去有诗的远方。

  在宋祁竣这两天陪喝、陪吃、陪八卦的熏陶下,对于燕尾岛,对于这四五年中的卫霁朗,叶染有了大概了解。

  一如当年自己芳心暗许时的直觉:他就该是那般非凡出色、悲天悯人的正直男子!

  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世间好男儿的典范,唯一可惜的是,不属于她而已!

  就如林慈心所言,女人们在寻找男神的途中没有记得将自己也修炼成女神,所以一旦遇上也是生生错过的命。

  而当年的她,青稚得连女人都还算不上,自然只有生生与男神擦肩的命运!

  叶染苦笑。

  很快晃悠到杂货店,叶染购了宅君们的著名三件宝:泡面、薯片、饮品,又拿了些胃部不适时可以嚼一嚼的sugars与棒棒糖,付完款便剥了一根最爱的葡萄味棒棒糖含在口中慢慢往回走。

  岛上因为近年游客爆增,所以已然有小城镇的感觉,贩卖饮食、水果、山中特产、手工艺品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家猫的天空之城。

  路过这家但凡名胜周围都闻风而开的店铺时,叶染不禁停驻望了一眼,樱唇一弯。

  这个老板商业嗅觉必定非凡,如此桃源圣境,大家自然都要给雾霾里跋涉的城里人寄去一缕新鲜与安宁吧!

  她信步进去,叼着棒棒糖挑了几张明信片,写上收信地址,沉吟片刻都只写了四个清秀的小字:平安勿念!然后投进邮筒,微笑着与陌生人擦肩而过。

  重回温润夜色里,她心情安宁。

  “阿姨!阿姨——”

  突然身后有一记稚嫩童声才会有的高亢清亮声声唤着,叶染不知唤哪位,只是本能回首,来人让她怔住——

  若儿坐在自行车单杠上,兴奋的小手拼命挥舞着,而后边自然是那个清俊尔雅的身影,他正撤脚从自行车上下来。

  快步扶着车走过来,卫霁朗深深凝着她——

  那么一位清丽绝雅到令人不由侧目的女孩子此刻却叼着根棒棒糖立在路边愣神,模样似纯净的孩子般澄澈可爱,随性跳脱,真教人惊讶又欢喜。

  若儿伸了手要拉叶染,叶染醒神,立刻回应了孩子的热情,她有些羞窘地一手赶紧拿出口中的棒棒糖,一手握住若儿柔软的小手。

  “若儿跟爸爸出来兜风吗?”叶染收拾心头百感交集,笑着晃晃若儿小手臂眸色温柔道。

  若儿不懂,睁大乌亮流光的琉璃水眸:“兜风是什么意思?”

  叶染一愣蓦地忍不住笑:“兜风就是爸爸带着你开车到处乱走瞎逛的意思!”

  “哦——”若儿恍然大悟,“那我们是开着自行车在兜风!”

  叶染不禁将孩子的小手凑在唇边嗅着大笑:“你爸爸真厉害,能开着自行车带你兜风!”说笑着她又掏出来几条糖果来递给孩子,引得若儿更是笑成一朵枝头闹腾的春樱。

  卫霁朗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宠溺疼爱,大手揉了揉若儿的小辫,眸色却深凝着叶染,似波光粼粼的春水,熠熠生辉,晶亮而柔软,看得某人心头又是轻醉颤抖。

  叶染捏着自已那支吮了一半的糖果,暗骂自己没出息,只要被这男人专注的眼神凝着,再裹着晚风里他似有似无的茶香气息,她便骨头轻到不知今夕是何夕,真是无可救药了。

  若儿不知大人之间的微澜轻掀,拉拉叶染的手:“阿姨,你也跟我们一起兜风吧!”

  叶染悄悄睨了眼卫霁朗,发现他还在望着自己,心尖一颤,直觉想拒绝。

  却不想男人口吻愉快地说:“若儿,我们带阿姨去吃好吃的肉燕好吗?”

  叶染愣了愣,见他睇了眼她手上装着泡面的方便袋,不由心中又多情起来:他是在关心她没吃饭吗?

  卫霁朗状似无意般道:“人又熬夜,又不能好好吃饭,那是最伤身的!不能为了做事就连命都不要了的!”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语气硬是不动声色、波澜不兴,叶染听得心头如几只雀儿在上窜下跳,不辨喜忧。

  你都属于别人了,干嘛还要说这种让我自作多情的话来?

  我都叫自己死心了!死心、死心------快点让我死心吧!

  她心中凄苦,面上却还得做出没心没肺、笑靥如花的样子:“是、是!卫老师教育得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保证好好攒着这本钱,不胡天海地地瞎花!老师放心!”

  说着她还跟若儿做几个鬼脸,逗得孩子笑得前俯后仰的。

  卫霁朗墨眸深沉几许,凝着她无厘头的模样,转眼间却也忍不住笑意蹁跹:“你总是这么伶俐乐天的样子吗?”

  叶染一怔,赶紧重又含住自己的棒棒糖笑笑掩饰过去。

  心下却愈加涩苦。

  对着他跟别人生的孩子,还要逗弄嬉戏,她除了将如潮泛滥的悲怆与黯然全都隐藏,笑意以对,还能有资格生出其他情绪吗?

  卫霁朗看她不吱声,只顾逗孩子玩,便也沉下话头,眸色意味不明。他伸手接过她的方便袋,挂在车龙头上,边听着她逗孩子的玩笑话,边一起往肉燕店走去。

  刚入了肉燕店点好吃食,就听店外有摩托车紧急刹车的声响——

  “卫老师?你在这啊?我刚说打电话找你呢!有人从神女祠边的峭壁摔下来了!”入门的居然是李医生。

  叶染颔首打招呼。

  卫霁朗剑眉一挑,墨色瞳眸倏地一敛,似有星芒掠过,语气凝重问:“是不是又有人看见那个东西了?”

  叶染好奇地注视着两人哑谜般的对话,对着想打岔的若儿轻嘘。若儿乖巧,立刻也啜起柔嫩小嘴嘘了一声。

  叶染好笑地一点她白皙的小鼻头。

  男人们又谈论几句,卫霁朗当即决定跟李医生一起上山去看看伤者,他回眸对叶染道:“叶染,你跟若儿在这吃东西,乖乖的,吃完了帮我把她送回家!若儿认识回家的路!”

  一大一小都睁着乌亮流光的琉璃晶眸望着他,有志一同地乖巧点头。

  叶染心知有紧急事务,赶忙道:“你跟李医生去吧,我会将若儿好好送回你家的!”

  卫霁朗深深凝了她一眼,却不再多言,起身就跟李医生走了。

  叶染注视着门外很快消失的清俊身影,有些失落,回眸就看见若儿托着小下巴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学长真心太相信她了!

  怎么说道理上他也才认识她几天,就这么轻易将自己的女儿托付她照顾,不怕她拐带儿童浪迹天涯吗?还是她就是长了张童叟无欺、美丽无公害的脸哪?

  她兀自摇摇头,有点好笑地逗若儿:“怎么啦,我们小宝贝在沉思呢?”

  若儿一本正经点头:“是沉思呢!”

  叶染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敢问我们的小若儿在沉思什么大事呢?”

  “我在想阿姨你是不是跟我妈妈一样漂亮?”小东西老神在在道。

  叶染心口一窒,笑意有点苦涩:“那阿姨跟妈妈谁漂亮啊?”

  若儿脸色蓦地黯然,晶眸的流光立刻一寸寸剥落,顿了半晌:“不知道!我又没见过妈妈!”

  “哐当”!

  就见眼前毛手毛脚的漂亮阿姨将水杯打翻,一时水流满桌。

  叶染手忙脚乱地拉了纸巾拭水。

  若儿的话好似打开脑洞的神秘咒语,如同清晨日光曈曈般骤然照亮神思,却又一时光亮地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她眸色如星子落入,点点流光颤巍巍地辗转,含着说不清的情绪,震惊、讶然、恍然、欣喜,不一而足,难以诉尽。

  没见过妈妈?是没有妈妈?还是妈妈出远门没回来过?

  “那妈妈去哪了呢?”她压抑自己排山倒海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揉揉若儿小脑袋温柔地问。

  “不知道!”若儿无辜道,“反正没有!”

  叶染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直觉得某颗欲死的心神迹般复活,似破土而出的青竹,被春雨滋润得快速青翠葳蕤,焕然生姿。

  若儿却以为阿姨也要嘲笑她没有妈妈,立刻倔强地扬起樱花瓣的小脸,坚定道:“哥哥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妈妈的!孙悟空就没妈妈,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叶染心下复杂的激流立刻被心疼挤去几分,她捏捏若儿小脸:“是的!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有妈妈的!阿姨也没妈妈!”她想起去世不久的母亲,心中一时哀恸。

  “真的吗?”若儿似寻到知音一般拉着叶染白璧的纤指。

  叶染将孩子小手拉到唇边,轻吻了吻:“我妈妈去天堂了,我爸爸也早就去了,现在我在这世上就一个人!不像若儿幸福,还有爱你的爸爸!”

  若儿高兴起来,原来阿姨连爸爸也没有,实在太可怜了:“我可以将爸爸分给阿姨一点,等爸爸来了,告诉爸爸,让他也做几天你爸爸!”

  叶染笑意潋滟:“好一言为定!借我几天,让爸爸像爱若儿一样也爱我好吗?”

  若儿小脑袋点似捣蒜:“我爸爸最好了,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会爱你的!”

  叶染心尖颤动,为孩子这无心的话语:可以爱吗?学长,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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