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怀抱
出了云碧落霞的大门,叶染便看见昨夜那辆李医生驾驶过的黑色摩托车。
卫霁朗率先走到摩托车前,立住,回眸望她:“饿吗?先吃东西?”
叶染下意识抬眸看了眼西天的夕阳,摇头道:“还不饿!中午吃得晚!”
“那先上山吧!现在看‘云碧落霞’是最好的时候!”卫霁朗递过一个安全帽,示意她戴上。
叶染怔怔地接过戴上,走到摩托车跟前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同一辆摩托车,她必须离得他很近不是吗?心尖不由一颤。
卫霁朗也戴好安全帽,很帅气地跨上摩托车,调整好坐姿等待叶染上来。
叶染心怦怦然,脚下有些踯躅,眸色隐约羞涩,慢慢吞吞踱步到摩托车边。
等了几秒,看她似乎有点踌躇,卫霁朗薄唇一弯:“不要告诉我你不敢坐摩托车吧?”
叶染樱唇一嘟,瞬时显出小女儿娇态:“谁说我不敢!”只是不敢坐你身后抱你腰腹而已!她暗自腹诽。
然后呢,在卫霁朗满含兴味的眸色里,她惟有硬着头皮探身坐上后座,一时白璧纤手死死抓住两边支架,身姿后倾。
她不敢靠得太近,那熟悉的清茶气息似迷迭幻香般一径往鼻腔里钻,不着一言地渗进她的五脏六腑,轻醉迷乱。
“坐好了?”卫霁朗低沉清润的嗓音从前面传来
“嗯!”叶染轻应。
“手呢?”卫霁朗转眸回望。
叶染一惊,吓得将脸孔转向一侧。胸口某个小玩意不给面子地怦怦乱跳,声音响到似雷打。
卫霁朗深睨了她眼,突然伸出皙长大手将她两边僵直的纤细胳膊往自己腰上拉揽过来:“抱紧了,山路崎岖,要注意安全!”
叶染彻底黯掉!
目光迷乱地望向自己的手臂——那双紧贴着他削劲窄腰的手臂,他腰间温度霎时窜到她的感官里,不由心口乱颤、双腿轻抖。
她口干舌燥,颊飞红云,心似潮翻,直到卫霁朗发动摩托车行驶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从上头般的迷醉里清醒。
她深深凝视着男人如山削的肩背,耳边呼啸的春风都几乎掩盖不住他的气息,脑中似充满小恶魔邪恶的叫嚣——
叶染,快点贴伏在他的后背上吧,你不是做梦都盼望能有这般从身后抱住他的时刻吗?大好机会你要浪费吗?靠上去吧,紧紧地,深深地,无隙地,抱住他吧!
似涨满狂潮的春心终究无法克制,她不由自主将高耸饱满的胸膛悄悄地颤抖地贴靠上去,却在离他后背一寸见方处骤然刹住——
就这样吧,如此接近的姿态连梦里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就这样便可以了!可以了!
心下正晕陶陶、迷瞪瞪地醉在自以为的狂想里,突然男人一个急刹车,结果身后人儿便华丽丽地被惯性将柔软的胸部推撞到他宽厚的背上,终究紧紧地,深深地,无隙地贴靠住了。
哦喔!心想事成!
心醉立刻被尴尬喝退,叶染赶紧扶正身姿,有些僵硬地死死揪住卫霁朗的腰间衣服,脸色桃夭,似血浸出来般,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男人却似不以为意,全无在乎。只是后视镜的一角闪现出他微弯的唇角,那微弯里竟好像隐约露着点邪魅跟顽皮,一瞬即逝。
叶染努力清明神思,不敢再盯着某人俊挺如山的后背,视线逃开,胡乱地四下张望。
车子很快就经过茶厂前面的平路往遍布梯田的山上而去。
叶染第一次上山。
山路沿着山壁盘延,路面不宽,三米不到见方,没有修建护栏,外侧便是悬崖峭壁,所幸树林灌木密密匝匝,形成天然保护屏障。
道路还算平坦,不至于崎岖难走。但是叶染还是下意识揽紧卫霁朗的腰身,不断回旋上下的颠簸让她不由生出在游乐园坐过山车时的眩晕感。
似意识到她的不适,卫霁朗放缓车速。
夕阳醉了西天,斜斜打在二人的身上,被树影割断,碎金点点,映衬得似落凡仙人。
叶染极目眺望重彩晕染的远山与峡谷,碧幽深浓,烟光凝而暮山紫。时而有山泉在远处林间刷着漱石倾泻而下,茶林梯田层层叠嶂,偶有金黄菜花绚烂点缀,果真是千山竞秀,万壑争流。
她凝望远处上岛的人烟,心下慨然,云碧山真有“鸟声幽谷树,山影夕阳村”的诗意。
不由她又想起那段她极其钟爱的出自卫霁朗手笔的茶语——
身前这般清俊优雅的人便是成长于如此青山碧水之间,惟有这般钟灵毓秀、博学笃行,才能写出这样雅致动人的字句来吧!
心智不由又恍惚陶然起来,叶染欣喜地想,这个人此刻就在她眼前,被她抱着,紧贴着,如此委婉,这般心醉。
很快车子便到达目的地:神女祠。
卫霁朗停下引擎。
叶染赶忙敛正心神,挺直身体微微后仰的姿态。
卫霁朗脱下安全帽,回眸轻凝着她问:“还晕不晕?”
叶染一怔,其实刚才的眩晕感很快就缓解了,心中甜暖,唇角微扬:“不太晕了,速度不快就好多了!”说着便从后座探下来。
刚摘下安全帽,一回身,就见男人似从自己口袋里掏着什么,待看清,叶染霎时颊生桃花意——
居然是几根棒棒糖!
“那,压一压,缓缓晕车!”男人神色淡淡道。
叶染眸光轻晃,有些难为情地接下糖果。顿了几秒,她抿抿唇,还是剥了一根葡萄味的放在口中:“谢谢!”
男人没多言,惟转身时,唇角一丝风吹微波动的轻弯。
他们沿着从主路延出去往山体上方蜿蜒而去的山间小径。
走了一会儿,含着棒棒糖的叶染有点气喘吁吁地抬眸便看见不远处的神女祠——
这座岛上闻名遐迩的著名祠堂,她惊讶地发现神女祠并非一个正式的建筑,它是依壁凿洞而成,位于小径一个延伸突出的峭壁平台上。远远而观似悬立于悬崖峭壁青烟云雾间,极富玄幻色彩。
毕竟离神女峰最高处相去不远,叶染发现立于这个位置远山群峦更是一览无遗。
山脊上大片大片白皮银桦,枝繁叶茂,参天入云,银白树皮在夕阳里反射着银光,藉着天光下落的渲染。半片西天云海重叠,似锦缎铺陈,紫凝幽碧,蕴在火红嫣粉里,煞是壮观。
“这里风光真好!”叶染三两口吞完糖果,然后情不自禁伸出双臂舒展忍住欲仰天大叫的冲动,只笑声银铃般回眸望向卫霁朗,“果然无限风光在险峰!”
卫霁朗眸色流光,薄唇一弯,笑容绝艳,却不说话,走过去立在她旁边,眺望远山夕照,好一会儿清润嗓音才缓缓似流水滑过:“云碧落霞,就在这里了!”
叶染嫣然一笑顽皮道:“碧山幽林、云雾缭绕,这里很适合羽化成仙!”
卫霁朗睨她的笑靥如花,刚吃完糖果的唇色盈润饱满,似浸着寸寸甜意,他眸光一动,白璧长手不禁像某次一样屈指轻弹她滢白额头:“净瞎说!”
叶染下意识抚额,桃夭般的小脸一时有点懵懂,心跳骤然踉跄,眸色辗转,水光盈盈,满是无辜——
卫霁朗眸色深沉,大手却没有收回,顿在她额前,似要再次轻抚她清丽脸庞一般。深凝着她,须臾才不动声色收回手,转身面向群山叠嶂负手而立。
叶染垂眸揉揉自己的额头,心下黯然,刚才一瞬的轻醉立刻烟消云散。
她缓缓抿唇,也转身望着远方,一时二人都静立无语。
卫霁朗原就是寡言的人,叶染又心中黯然不知所谓,沉默便在山风的轻吟中越发深重。
“卫老师,昨晚很晚回家吗?”叶染憋了一会儿,忍不住率先找话题开口。
毕竟这人第一次主动带着她出来兜风,虽谈不上约会,可对她而言已经满足万分。她要珍惜与他独处的片刻时光,不能因为自己的别扭而毁了。
“嗯!比较晚了!”卫霁朗收回远眺的视线,终又重新对上她的眸光,“昨夜谢谢你,听阿娘说你还陪若儿洗澡讲故事了!”
叶染忆起昨夜不由眉眼似新月轻弯,笑得温暖:“若儿很乖巧!伯母也很热情!还请我喝爽口的百香果茶了!”
昨夜骑着自行车将若儿送回去后,小姑娘有些恋恋不舍,卫母见状就赶紧留了叶染喝茶。
老人虽不知道自家儿子跟这位素昧平生的姑娘有何渊源,但既然敢将宝贝的若儿托付给她送回家,肯定是极为信任的。
况叶染又是个年轻貌美、礼貌大方的姑娘,自然更得卫母欢心。于是乎老青幼三代有说有笑地聊了半晌。
后来若儿困倦,洗澡却还是不放叶染的脖子,始终跟小猴子吊在妈妈脖子上一般,将叶染困住不让离开。
叶染无法,只好陪洗陪讲陪睡,一番温存陪护下来才终于哄了小东西睡去。
等她喝完果茶,卫霁朗也还不曾回来,便直接告辞走了。
“早上她们一老一小就念叨你了!”卫霁朗不由也眸色温柔低笑道,矢口不提昨夜即便归家已晚,他却还是打电话到云碧落霞前台问了叶染是否安全回到房间。
而他所谓的念叨实际是小的叫着嚷着要找叶阿姨玩,老的却是像派出所编外人员般一直问长问短打听叶染来历,有无婚配!
“伯母其实想请我今天去你家吃饭的!”叶染眉弯全是顽皮,眸色玲珑剔透,“可是我没敢应,我怕自己太能吃吓着她!”
卫霁朗第一次朗声而笑,睨着她动人眉眼:“你就是吃得太少了,这么瘦!还吓着她?别吃得太少急着她就阿弥陀佛了!”
“我就是吃不胖体质,这是一种神体质!”叶染笑道,“沪上的姑娘都要减肥,我这是增而不肥!挨打得很!”说着故意得意洋洋地挤眉弄眼。
卫霁朗深凝着她灵动俏皮的模样,唇边笑意蕴然,负在身后的大手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握成拳,似乎在克制,在收敛。
“你总是熬夜,饭吃得也少,整天还要动脑筋画故事,不瘦你瘦谁!你不是神体质,你是要挨骂体质!”他沉声笑骂。
叶染一吐丁香小舌:“好吧,卫老师教育得好,教育得妙,教育得呱呱叫!”心下却奇怪,这人怎么知道她熬夜饭量小来着?
卫霁朗凝着她,失笑摇头。
“昨晚我跟李医生上山来救了摔伤的宋四伯!”他转了话题,“来,带你看看神女祠里面!”说着他转身往壁洞走去。
叶染跟上。
“宋四伯?”她依稀想起哪位,好奇问,“是不是我才来那天遇见的大叔啊?”
“嗯!来烧香,遇到点意外,从山壁上摔下去了!”卫霁朗淡淡道,不愿提那些所谓鬼事吓到她。
叶染一惊:“受伤了吗?严重吗?”
他点头:“腿摔断了!李医生昨晚已经给他打了石膏了!”
叶染放下心来,好奇问:“岛上人很信神女祠的神女吗?那么晚宋四伯怎么还来烧香?”
卫霁朗瞳孔一敛:“一般初一十五才会来!不过上年纪的早晚会来拜一拜,跟神女诉诉心事!神女祠算是大家一个精神寄托!”
叶染恍然地点头。
他继续道:“山里生活比较单调,也没有太多娱乐,遇事也难有心理疏导!有个寄托也是好事!只是有时他们过于敬畏神灵,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叶染凝着他清俊的侧脸,听他清越的嗓音有条不紊地聊着岛上人的现状,目光有些痴然。
“宋四伯家里最近比较困难,四婶病得很重,药石无力,只能来问鬼神!”卫霁朗想到宋四伯一心要找到所谓显灵神女的坚决,不禁眸色黯淡恻然。
“四婶什么病啊?”叶染见卫霁朗的眼神居然有些黯淡,不由心疼,“很难治吗?还是经济不允许?”
“癌症!晚期了!”卫霁朗道。
叶染也一时黯然,虽没见过四婶,但是看宋四伯的模样,是那般爽朗慈爱的老人,心里得多么绝望才那么晚也要来神女祠烧香拜佛啊!
她不自禁想到母亲,缠绵病榻,疼痛难熬,有时甚至一心求死,但求解脱。她也哭过,祈祷过,甚至去过教堂礼拜。人到绝望无力时,惟有鼎问鬼神一途了。
“我能理解四伯的心情!”叶染苦涩一笑,“我妈妈重病时我也求过上帝!每周都老老实实去礼拜!不过大概是我不够心诚,上帝终究把她带走了,留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世上!”她的声音愈加暗哑,眼眶殷红,隐有泪意,眸光似雨滴撒入,水色星点辗转。
卫霁朗愕然地凝她,眸色一痛,长臂一展将她裹进怀里,深深地圈住她,似揉入骨血般。
叶染僵住,脑门似被霹雳击中,瞬时惊得山崩地裂,全身血液如海啸风吼般冲上心房,怦然雷动——
“卫,卫霁朗------”她颤抖着嗓音,生平第一次当他的面唤出心尖上珍藏八年的名字。
她不明白学长为何会抱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正被裹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清茶淡淡的气息令她轻醉无状!
他就这般深深拥抱着她,不动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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