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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的人与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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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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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维塔看了看手表,对李风邃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风邃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到头晕眼花,说:“谢谢老师,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等一下。”什维塔叫住了李风邃,“这个东西你拿着。”

  他从那缎面礼服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棕色的小瓶,瓶子上贴满了各式标签,但是都被撕去了,只有留下的残存白纸的痕迹宣告这这个小瓶曾有诸多用途。而最新的一张标签上写了三个字:“生血丸。”

  “一天吃一个,切记这两天不要使用魔法。”什维塔说,“还有,上身不要有剧烈运动。”

  李风邃看着那像是从垃圾堆里回收的小瓶,迟疑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

  什维塔摆了摆手,说:“注意休息。”

  李风邃挤出一个微笑,转身离开了屠龙学院。

  什维塔把缎面礼服脱了,用左臂托着,转身走了几步回了自己位于学院中的房间。他小心翼翼地把礼服挂在了红木制作的大衣架上,打量着这件年代久远的礼服。他细致地抚平每一处皱褶,又用猪鬃刷刷去了上面黏贴地并不牢固地灰尘。等到确认一切都到了无可再做的地步,他泡了一杯茶,坐在用毛竹和细柳条编制的椅子上。

  他点了一根烟,喝了一口浓茶,微苦的绿茶冲淡了嘴中的烟味。他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感觉清醒一点。他坐在椅子上,正午的阳光从窗台照在他身上,白色浆洗过的亚麻衬衫,黑色的棉布裤子,那已成金属色的头发依旧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他的单片眼镜始终洁净,就连眼睛链也被细致地除过垢。他安静洁净得像一副素描。

  每当日头升到最高的时候,他才有活着的实感。他为每一天最有生气的到来感到兴奋,尽管他知道他现在不会死去。

  他的头脑不如年轻时清晰,他的膝盖已经会在阴雨时感到疼痛,他感到自己的脊背已经弯曲……

  在他年轻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老去。他曾经张扬到想过:“倘若自己有一天老去,那就自杀吧!”但是什维塔觉得自己和年轻时,除了这一具身躯外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他年轻时就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人,如今一样,他只是因为责任而无法舍弃这残旧的身躯。

  他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吐出来,仿佛要把气管与肺中都吐在地上。他是越来越离不开烟了,年轻时还好,那时他是因为觉得抽烟是一件很优雅的事情,他甚至会自己采买烟丝,他的烟卷是最均匀与细致也是最好看的。年轻的他经常在外人面前炫耀自己这一门好手艺。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心思这样做了,他只是需要大量的尼古丁来保持清醒。

  他至今未婚。年轻时倒是有许多好姑娘爱慕过他,他也同其中几个有过花前月下的风流日子。可是他始终不曾与其中一位走入婚姻的殿堂。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就要去面对那可怖的巨龙,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死去。出于现在看来不必要的责任感,他伤害了不止一位很不错的女孩。

  什维塔也想过,自己要是有个爱人就好了。在早起穿衣时就有人替他打理好了一切,在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时,她或许会因为被吵醒而大骂:“什维塔,你也不看看现在是几点!”哪怕一位最碎嘴的老婆子也会让他在黑暗中有活着的实感。

  可是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不再回来了。

  “那就让所有都错过吧。”他想,“反正已经是孤身一人,何必让年轻人在将来怀缅这个过时的老骨头呢?”

  他要在李风邃面前做一个最一丝不苟的老派先生,他要在偶尔流露出年轻时幽默一面时及时收住。他不能让李风邃对自己产生依赖,他不能让李风邃可以对自己嬉皮笑脸。

  哪怕他也渴望他俩的关系走得更近一些。

  什维塔掐了烟,运用魔法将烟味赶出了房间。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反正,他是个未来不需要我来指引的好孩子,不是吗?”

  ……………………

  路不滓抱着书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李风邃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还在看那本幻兽种族笔记,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没发现路不滓,只是时不时挠一下左臂。

  路不滓注意咳嗽了一下,李风邃表情痴呆地看着他。

  路不滓把书放下,说:“怎么,看书看傻了?”

  李风邃此时左臂痒得难受,他合上笔记,和路不滓说起了早上的事情。

  路不滓一愣,没想到屠龙学院竟会严苛到如此地步。李风邃找到了诉苦的人,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这几个星期遭受的待遇倾倒在路不滓的耳朵里。

  路不滓心下有些为这位开学时饱受关注的屠龙学生感到辛酸。

  “你说,什维塔先生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李风邃支着头说。

  路不滓摇了摇头,他不能只听一个人的片面之言对一个不熟识的人做负面的评价,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友。他只能安慰李风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李风邃不说话了,或许是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换了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

  “我要好好睡一觉。”他说,“不要打扰我。”尽管他左臂痒得难受,可是现在他疲惫到足以安眠。

  路不滓摇了摇头,动作轻了下来。

  李风邃这一觉睡到傍晚,路不滓朝他喊:“李风邃,该起来吃晚饭了!”

  李风邃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看左臂皮肤红了一片,想必是睡着了无意识挠的。他起床和路不滓吃了晚饭,回到宿舍,问路不滓:“有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书?借我一本。”

  路不滓被他突如其来的请求困住了,他翻着自己收拾整齐的书架,上面书倒是很多,而且每本书都被分门别类的放好,还贴了标签注明其作者。但是大多是红皮烫了金字的古老魔法学书籍,有趣的书还真的很少。

  路不滓翻了好久才翻了一本他觉得比较有意思的《城围》。

  他从书架中把它抽出,又翻了翻,确保里面的内容足以吸引李风邃才递了过去。

  “多谢。”李风邃说,“我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和打发时间。”

  路不滓点点头,就坐在椅子上预习明天的课程内容了。

  李风邃聚精会神看了好一会,说:“这本书的比喻句用得可真是神了。”他在说这话时惊奇地发现在这几个小时里他似乎遗忘了手臂上的痒,仿佛这时才复发起来。

  路不滓听了这话,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把它轻轻插在墨水瓶中。他伸了个懒腰,说:“确实如此。”

  李风邃又问:“文人是怎么把尖酸刻薄的事情写得这么有趣?”

  路不滓笑了,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只要它是有趣的,只要它是有意义的,我们何必要去管它的由来呢?”

  李风邃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什维塔。

  李风邃看了看手表,已经十点了,他对路不滓说:“我出去有个事情,大概过一会才会回来。”他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我带钥匙了,你要睡觉你就关门。”

  路不滓有些疑惑,眉头稍稍皱了起来,问:“你要做什么呀?”

  李风邃说:“有些事情。哎呀,你就不要问了。”

  他看着路不滓皱起的眉毛,叹了口气:“我和别人有个约定,但是他不让我说。”他又故意用略带调笑的语气说:“放心,不是和顾轻云见面。”

  “你在说什么没边的话!”路不滓的眉毛解开了,“再说,你要是真和顾轻云有什么关系,又与我何干?”

  说完他还耸了耸肩,看起来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李风邃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他说:“我和顾轻云真没有什么关系,那天我真是偶然遇到她的。”他又用手托了托胸前,仿佛那里有两团丰满,他顿了顿,说:“而且我不喜欢那么……平整的女孩子。”

  路不滓笑骂:“你可真猥琐,成天往女生哪里看啊!下次我和顾轻云说,看她不扒了你的皮!”

  李风邃缩了缩脖子,求饶道:“千万别,兄弟,我还想活着呢……”

  路不滓哈哈大笑,作势要赶他出门:“快滚,晚上回来可别吵到我睡觉啊!”

  李风邃笑着说:“放心。”说完溜出了房间,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路不滓摇了摇头,坐直了准备继续看书。可是他满脑子都是他俩第一次见面不久,两个人躺在床上闲聊时李风邃所说的话:“倘若那人喜欢上了你,那也不是你的罪过。假如你喜欢我喜欢的女孩子,那你尽管去追啊。爱情这种东西,向来是强求不来的。”

  路不滓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顾轻云那么高傲的性子,怎么会看上李风邃呢?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是在内心中贬低李风邃,心下好生愧疚。

  他又想,任顾轻云以后喜欢上了谁……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爱情这种东西,向来是强求不来的。”

  他突然想到了曾经读过的一首小诗:

  “我流连异国他乡,

  等着心爱的姑娘,

  直等到在教堂,看她披上婚纱。

  妈的,我不是新郎!

  她是娇艳的紫罗兰,

  在我记忆中熠熠生辉。

  这轻狂的姑娘!我竟未染指!

  妈的,我好不后悔!”

  路不滓的确不想说出:“妈的,好不后悔!”这种话。但是他又深刻地明白,爱情之神只会为心意相通者降下祝福。

  我们的李风邃此时正在绕小路前往理查的门卫室,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发现。他欢快地吹起口哨,丝毫没有想到路不滓一个人在宿舍里居然会想得这么多。

  但是也情有可原,哪个少年不是多情而极度适宜悲情生长呢?尽管这一切都源自于他不切实际并且有些悲剧化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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