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三十八章 青梅竹马之五
黛青与魏江月就如此通信,偶尔见得一面,一来二去又是两个春秋。黛青年逾十五,脸上已退了稚气,到了当寻亲婚配的年纪,魏江月也年近十七,身材魁梧挺拔了不少,勇猛的性子也已略有凸显。正待适合的时机建功,开府建牙。
腊月寒冬之际,柳一送来了魏江月出征前的最后一封信。黛青打开信笺,飞舞的字迹难掩热血男儿初次出征的欣喜。
青青:
我从未见过你身着襦裙,薄施粉黛的样子。但我想着一定不俗。
你瞧今日长安,漫天大雪如何?
柳一说冬日极媚,明明透着刺骨的寒,却叫人忍不住顶着严寒去看雪。
我认为雪色不及你。
青青,匈奴来犯,初八我便要随兄出征银川,皇兄说经历过沙场方是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我深以为然。不过你不必挂怀,我们大约春开能回,回来时我便能自己开府建牙,接母妃出宫。
彼时,我也能来娶你了,黛青青。
黛青看到最后一行,将那信笺飞速捂在胸口。叫住要走的柳一,微红着脸收起信来,道:“柳一,等一等。”
黛青拿出笔墨,将纸铺好,思忖片刻,提笔写下几个字:
待尔凯旋,我定绣罗披身,出城远迎。善自保重,至所期盼。
练了这两年,字迹大约是有所提高的。黛青也来不及寻信封,只将那张纸胡乱一折,连名也来不及写便揣给柳一,本来也不必写。只是魏江月每每写起信来,便忍不住叫黛青的名字,忍不住多写几遍。
这是黛青第一次写信给魏江月,严格来说,还不叫信,只是一张字条。倘若黛青知道,此后再无机会写信给他,或许会如他所愿在信中写下江月二字。
初八当日,黛青早早地提着鸟笼在城外的山头里坐下,鸟笼中装着这两年来黛青从山中抓回去的所有蓝尾灰喜鹊。太阳未出之时,城内一片寂静,忽而远远的一阵窸窣的兵甲相碰之声。黛青站了起来,山头之上正好观望远处走来的军队,天色暗沉平添大军过境的肃杀之感。
黛青远远望着,一片崭新的黑红之色慢慢靠近,魏江月就在里面,黛青想。竟看得热血澎湃,即将要娶她的并非苟且偷安的皇族,而是身赴沙场的将门子弟。
军队行至城门口时,黛青一眼便望见了魏江月。魏江月与柳一的马在二皇子身后,马背之上,魏江月端坐如苍松,身姿挺拔,凌厉剑眉之下,寒星之眸。平日里到看不出,大军之中,魏江月初有少年将军的气势。
军队渐近,黛青望着魏江月,目不转睛。魏江月频频回头。黛青突然打开鸟笼,将笼子高高举起。笼子里十来只蓝尾灰喜鹊乍然惊起,从树丛中蹿上天去。魏江月猛然转过头,鸟雀已然四散,只留下独身站在树丛中提着鸟笼的黛青,身着襦裙,薄施粉黛。
军队之中跟随二皇子的,有人见到喜鹊惊起,忙向二皇子贺道:“此乃吉兆啊,殿下此行必定无往不胜。”
二皇子轻笑,望向魏江月:“区区匈奴残兵而已,此战作为小皇子的成年之礼,自然不容有失。”
魏江月只远远地望着出神,仿佛周围的声音都不存在,全然没有听见皇兄在谈论他。黛青知道魏江月看到自己了,于是不作停留,转身下山。至于魏江月是什么表情,黛青没能看见,也想象不出。
黛青回到家时,因为穿着裙子,难得没有翻墙,从后门回去,还未到偏院便觉得屋里有人。警惕的走近一看,是黛文山在她房里坐着,手边放着杯茶,闲坐着。似是有种不等到她归来便不走的决心。
黛青倒是觉得新鲜,这些年里黛文山从没理过她,尤其黛青她娘死了,黛文山就再没来过。更别说在这院里坐这么久。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黛青并不觉得是黛文山良心发现,来向她忏悔来了,必定打她什么主意,再加上魏江月刚刚离京,黛青也没有心思去对付她爹。于是转身一跳,悄无声息翻墙出了院门,去师父那歇脚。
黛青出了黛府一路穿街过巷,终于到了她师父的“老巢”。今日实在像个正儿八经的小姐。也不翻墙,老老实实的敲门。
师父闻声来开门,开门第一眼还反应了一刻,差点认不出,打趣道:“姑娘找谁?我们相熟吗?”
毕竟是记忆里第一次穿的如此像个女孩儿,黛青也有些难为情,道:“师父莫不是忘了,您收的徒儿是女儿身!”
师父让开身去,与黛青一同进屋,笑道:“我忘不忘的倒不妨事,你记得就好。”
黛青嘿嘿一笑闪身进屋,见屋内打包好的包袱,便问道:“师父要出门?”
“是,南方店中出了事,我去看看。明日一早便走,快的话大约春节过后方回,慢的话,便说不准了。”
黛青点点头,不自觉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自母亲走后,年年春节与师父一起过,今年春节魏江月不在,师父也要出门,倒是冷清得很。
师父见她面含忧色,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今日为何这么早就来了?莫不是来我这里躲谁了罢?”
黛青老实的点头,将今晨看到的都告诉了师父。
师父于是道:“不如你跟我去,往后都不回那家了,反正黛文山这老家伙,道貌岸然,冷血无情,不配当你爹。”
倘若是两年前,黛青自然是没有问题,说走就走了,只是如今不同了,她答应了魏江月,要等他回来,黛青不想失约。
黛青道:“我……我实在不想再留在黛府,只是黛府还有许多我自己的东西舍不下,不然今年我先在长安过年,年后再作打算?”
师父点点头,算是允了,道:“我待会出门,去给你置办过年的东西,接连几天有人送来,你就且在此处安心过年,不论黛文山打你什么主意,你万莫叫他找到你便是。”
黛青应了师父的嘱咐,便靠坐在师父的火炉边,万幸这漫漫冬日,严寒刺骨,还有师父的一只暖炉愿意收留黛青。
转眼间师父走了有十来日,今日有人上门送东西,黛青想着许是师父办的年货到了,将货物收到屋内,打开一瞧,却是一箱码的齐齐的襦裙和装得齐全的胭脂水粉。
应该是那日师父见她小女儿娇态,这些年来母亲过世又无人为她考虑周全,于是才弥补似的置办了这些罢。
黛青曾怨黛文山,怨老天不公,但到了如今,她只觉自己何德何能,让半路遇上的师父如此真心待她,想想这些年,因为这个师父,自己几乎半点委屈也没受到。感怀之下,黛青颤抖着手去拿箱子里的襦裙,一件件有华丽妖艳,有清新淡雅,有大红大紫,有朴素无华。
黛青随便挑出一件换上,拆开包好的胭脂水粉,薄薄在脸上拍上一层,扫上眉尾,坐在铜镜前,思虑着如今的体面,竟全然是承了师父的宠爱。忆起往日里初见魏江月,对他依仗身份“作威作福”的不屑,竟觉得有些好笑。从怀中掏出那把匕首。拿着细细端详刀柄上的玉佩,不是什么名贵的玉,但胜在精巧。
这一身,正是当日去送魏江月的扮相。黛青坐在铜镜前以手托腮,回想着那日的情景。
“我从未见过你身着襦裙,薄施粉黛的样子。但我想着一定不俗。”
黛青轻笑出声,转念又想到那些信,此刻无比想看看魏江月的字,见字如面,黛青,也非常想念魏江月了。想到此处便要回家去拿,黛青便直接披上一件厚斗篷,屋内东西也未收拾,炉火也未熄,便出了门。
大雪天,又穿得厚实,根本飞不上墙,见黛家后门开着,便蹑手蹑脚从后门进去。只是黛青没想到,黛文山今日竟还在偏院坐。
黛青毫无防备的进了门,正面撞上了黛文山,只得硬着头皮与他打招呼道:“父亲,您怎么来了。”
黛文山只要不上朝,便日日来这里苦守,因为这次,当只有黛青能救他老命。
朝中虽有大皇子,但太子之位一直悬而未定,大皇子虽为长,但明眼之人不难看出论才论德,二皇子都在大皇子之上。而这也是黛文山极力支持二皇子的原由。只是朝廷之中,曹家是大皇子母族所在,所以曹家除了全力支持大皇子,别无他选。
只是后来,黛文山渐渐发现,二皇子虽才德兼备,却不够果决,也就是不够心狠。彼时的曹家势力尚不如黛文山,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黛文山凭着在朝堂之中一手遮天的本事,竟在暗地里招兵买马,他本以为此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但曹家虽不够强势,但也算得上耳目众多,终究不会让他得逞。不久黛文山听得风声,说曹世震势必对他不利之时,绞尽脑汁想办法自保,而这个万全之策,便是先与曹家攀上关系。黛文山当即便去找皇上,求了一纸御赐金玉良缘。至于是谁,要嫁给曹轶那般不成才的二世祖,自然首当其冲是不受宠的黛青。
黛文山本来等了些日子,没见到黛青,是有些不耐了,但见黛青从门外进来,一改往日的风格,一身弱女子的打扮,倒有些欣喜。黛文山暗自揣度,不知是不是上天垂青自己,给自己一条出路,让着十几年都不曾开化的女儿也有一日知道嫁作他人妇该是何等姿态。想到此处,黛文山脸上不觉多了几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