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秋江

  像这样两小无猜的日子大约过了两三月，便不再长久了。二皇子起初见魏江月只是在黛府偶尔逗逗猫，追追狗，也不过是个孩子，倒无伤大雅。而后来魏江月总是衣上鞋上带着泥，疯玩总要有个度，直到一日魏江月和柳一半身是泥，二皇子深觉有失皇家风范，况且父皇将宠爱有加的小儿子交给自己看着，总要让他学有所成，一天学些野孩子疯玩算什么。便说什么都不在带他去黛家，给魏江月安排了更多的读书练武的时间，即便空闲，也是在二皇子宫外的府中，被人看着。

  魏江月虽然日日牵挂黛青和他们山中的小乐趣，却也非不学无术之辈，尤其见黛青身为女儿，尚且武术如此精进，便在练功时多了几分刻苦。

  练功时魏江月不知怎么，今日特别想黛青，于是问柳一道：“你想去黛家吗？”

  柳一：“不怎么想。”

  魏江月道：“你想黛青吗？”

  柳一道：“不怎么想。”

  魏江月道：“那你知道今天集市有大戏看吗？”

  柳一道：“我只知道，你再不好好练功，二皇子就来了。”

  魏江月不理会柳一的不解风情，继续问道：“你说怎样才可以天天和黛青待在一起呢？”

  柳一玩笑道：“把她娶回来就好了。”

  柳一只是一句玩笑，魏江月却在心里思索此计可行之机。

  不过几月光景，魏江月着了魔似的学习，就连二皇子都感慨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魏江月也趁着二皇子不在，府兵对他看管松懈，学了黛青翻墙，从后院溜了出去，去见他心心念念的黛青青。

  魏江月穿街过巷，直往黛家去。穿过集市时，闻见聚众喧哗者吵闹，本不想凑这热闹驻足观望，谁知那声音如雷贯耳，像是黛青。魏江月拨开人群，挤到近前。只见地上跌坐着一位女子，眼含惧色，望着对面凶神恶煞的男子，男子身边带着几个小厮，而心心念念的黛青握着尚未打开的剑站在女子身边，怒目而视。

  魏江月见男子扮相贵气，多看了几眼，倒是似曾相识。是曹大人家的小公子，魏江月想起曾在宴会之上见过。曹家上面两个女儿，到了曹轶这里才是个儿子，曹轶之后也只有一个小妹，乳臭未干，大姐是宫里的宠妃，父亲是六部重臣，又对这唯一的儿子宠爱有加，难怪嚣张跋扈。

  二人就在街边对峙，来来往往的人充耳不闻，余光瞟过两眼便全都匆匆闪到一边，仿佛此处原本什么事也没有。

  “识相的滚远点。”

  说罢，曹轶便自己挥着拳头冲黛青上了。不过三两下的功夫曹轶便倒在了地上。

  黛青笑道：“你武功太差，我没脸得罪你，算欺负你。”

  曹轶一个眼神，身边的小厮便个个凶神恶煞向黛青围去。黛青毕竟还小，十三四的年纪，又是女子，武功再好力量也是不够的。眼看敌不过，只好使出撒泼的本事。

  黛青大喊道：“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青天白日强抢民女，还要这么多人一起欺负我一介弱女子。”

  路过的人依旧低头路过，却终究无人肯出头。曹轶既是无赖，哪里会管这么多，小厮们被喊得一愣，还是冲了上去。黛青虽然擅长逃跑，但这身旁还躺着一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救人到一半溜了也太不英雄了，也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

  魏江月见黛青不敌，适时的从黛青身后飞身出来。挡在黛青身前，道：“黛青青，我来了，别怕。”

  魏江月这几个月的功不是白练的，这群小厮比起黛青也就剩在力量之上，有了魏江月的帮忙，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不等曹轶反应过来，魏江月先开口道：“曹公子还是少惹些事，以免浪费了曹大人一片望子成龙之心。”

  曹轶也并不比黛青他们大多少，倒也认出了魏江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碰了一鼻子灰，自知惹不起，便带着人灰溜溜的走了。黛青将那女子扶起来，安慰几句，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黛青望着魏江月，这才有了些重逢之喜，乍见之欢。

  “好久没见到你了。武功大有长进啊。”

  魏江月笑道：“我自然是要有长进，不然日后，再出现今日这样的事，我如何保护黛青青？”

  若在往日，黛青必然反问，难道我的武功还不如你？要你保护？只是这个年纪，正是情窦初开，敏感之时，魏江月此话暧昧，黛青一愣，倒没了往日的没羞没臊，难得的有些拘谨道：“我……我习武术，逃跑之技尤其了得，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魏江月偏着头，斜眼看黛青，眼帘低垂，面颊微红，捏着剑的手不自然的紧了紧。魏江月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愫，只觉心中如同暖阳照来，春风拂过，顿生欢喜。

  魏江月道：“你不必逃跑的，有我在谁敢欺负你？”

  黛青抬头眼波流转正对上魏江月旁若无人的灼热目光，黛青难得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说什么，只轻笑移开视线，盯着路上的砖石。

  黛青轻声道：“你也不是时时都在啊。”这三月，你不是就没出现。只是说出来太难为情，黛青于是只说了前半句便停了下来。

  魏江月一愣，急忙开口道：“青青，你等着我，等着我开府建牙之时，便来娶你。”

  黛青脸一红道：“谁要你娶我。”

  魏江月忙解释道：“这样我就能日日见到你，时时护着你了啊。”

  黛青果然不负她师父所望，还是那个逃跑界的扛把子，脸红心跳极不自然，也不说什么话，转身跑了，留下魏江月独自站在街头，冲着黛青飞身上梁的背影傻笑。魏江月望着黛青，仿佛街边摊贩的声音远了，来来往往的路人也消失了，天地间一切似有若无，只剩下黛青转身时脸上的一抹绯红。

  黛青一路跑回偏院，将自己锁在房里，脸红的像煮熟的虾。黛青从没如此过，虽然有种比人弱了一截的感觉，但为什么心里还有点小高兴。黛青坐在窗边，耳朵里满是魏江月在街头的话，脑子里也尽是魏江月眼含笑意的注视，整夜没怎么入睡。

  大约天际泛白之时，黛青终于困意来袭，趴在窗前浅眠。忽而听得有人叠指弹窗，醒来一瞧，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黛青揉了揉眼，大概是已近巳时。清醒过来看窗边，正是柳一。

  “柳一？”

  柳一点点头，表示打了招呼。

  黛青还迷糊着问道：“许久不见了，你怎么来了？魏……魏江月呢？”

  柳一：……

  你们旁若无人的思念还能再直白一点吗？

  柳一故作生气道：“殿下不来，我便不能来么？”

  黛青忙道：“不不，当然能了，我这就出来。”

  柳一笑道：“逗你的，别出来了，我来给你送信的，还有事，这就走。”

  黛青不好意思的道了谢，将那一纸信封接过来。

  柳一又故作神秘，似笑非笑道：“殿下今晨写的——都不让我看！”

  黛青望着信封上清秀的“青青”二字又红了脸，将那纸糊的窗一把关上，生怕被人看了去，就算没人，仿佛开着窗被窗外的树木，阳光看了也会难为情。

  黛青小心翼翼的拿出信笺，纸上字字工整干净：

  青青：

  那只蓝尾灰喜鹊，被我养的很好，昨日我已将它赠与母妃，她甚欢喜，见她欢喜，我亦欢喜。忽而忆起你因灰喜鹊负伤留下疤痕，是我不好，改日我亲手打上几只麻雀，给你烤了吃。

  黛青抱着信纸，将纸上短短数字读了一遍又一遍，收进信封又忍不住拿出来再读。黛青如此反复几遍，竟然鬼使神差找出笔墨，想要给魏江月回上一封。可笔到了手中却不如魏江月的听话，到底是没练过，写出来的字歪歪斜斜，努力无果，黛青摔了毛笔，头一次气到想揍自己。

  黛青只好将信封在屋里藏好，不舍得望一眼，出了院门去找师父求助。还未进去，师父远远地看见黛青便唤她道：“青儿，来得正好，为师正要去后山打野兔，一起去吗？”

  黛青不满道：“师父，您有钱又饿不着，干什么要伤害山中鸟兽，去饭馆吃不好吗？”

  黛青此刻竟然想着以后都不要去山上打鸟兽吃了，见到灰喜鹊便捉起来养着，魏江月想要便送给他，不要便放了也好。

  师父仿若被雷劈了一般，想当初他打野味的习惯还是黛青带起来的，自黛青与他学习，体会到用匕首和匕首的绝妙之处后，便对山中打猎之事异常殷勤，万想不到黛青有一日能说出次一番柔情的话。

  师父道：“青儿，你受什么刺激了？”

  黛青道：“我没有，师父，要不你教我练字吧？”

  师父道：“青儿，你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告诉我是不是你那不负责的亲爹又欺负你了？”

  黛青在此处与师父一阵贫嘴，倒是磨得师父全然没了法子，教她一撇一捺写起字来，黛青倒很认真，只是练字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还得日日勤加练习。

  黛青于是回到偏院，关在房中不出，苦练那几个小字。

  第二日，依旧是黛青一醒来，柳一便带着信来了。黛青满怀期待的接过来，今日这信封摸起来仿佛不止一张纸，关上窗，打开信封。里面夹着一张信笺与一支信封长短的桂花树枝，枝头三两点金黄的桂花。黛青将桂花置在桌上，拿起信笺来：

  青青：

  今晨我一醒来，一阵桂花清香沁人心脾，顿时便想起你，特摘下王府一支秋色与你共赏。

  一阵微弱但清晰的清香飘然而来，黛青抱着信纸，就着这满桌秋色浅浅入眠，无比心安。往后日日，信中都是似此琐事，但黛青的一颗心倒是被锁在了信上。哪里也不去，就坐在窗前等着魏江月的来信。